第一章 一聞戰鼓意氣生 第一節(第4/5頁)

“不能請示。”唐康斷然道,“請示調兵,往返太費時日。鎮壓這兵變,就是要迅雷不及掩耳,動作要快,亂兵猝不及防,有數千精兵足矣。渭南非是甚要緊地帶,在此地兵變,我料多半是偶然。亂兵倉促作亂,心裏定然惶恐不安,他雄武二軍的家眷,可還都在朝廷手中捏著呢。而且,既然是倉促作亂,亂兵內部必然有分歧。若是往返請示,寬以時日,亂兵的心便穩了,內部亦整合妥當了,那時便成心腹大患,縱出動十萬軍隊,未必能剿平;便能剿平,陜西遭過這股亂兵,亦是徹底完了。只有趁著他們軍心未定,內部未穩之時,盡快進剿。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亂兵縱有一軍的兵力,亦不過是烏合之眾,可一鼓成擒。”

“道理是這樣不錯……”章惇苦笑道,“然這數千精兵,又要從何而來?國朝制度康時你是知道的,擅自調兵是彌天大罪,況且縱然你我願意擔此罪責,卻也無你我能調動之兵……”

“只要章兄有這個心,便不是全無辦法。”唐康望著章惇,嘴角微翹,淡淡道:“章兄放心,便是擅調禁軍之罪,也由唐某一人擔了。煩勞章兄在此主持大局,盯緊那些無法無天的赤佬,分別差人向汴京、京兆府告急。我往南邊走一趟,四日之內,無論成與不成,我都來此與兄會合。”

章惇一愣,看著唐康,半信半疑道:“康時卻是要往哪去?”唐康在戎州的所作所為,章惇早有耳聞。熙寧十四年宋夏戰爭結束,宋朝陜西路安撫使石越調任樞密副使,被有意閑置。沒多久,唐康就離開了樞密院,左遷戎州知州。他上任伊始,便逢益州路推行被稱為所謂“熙寧歸化”的詔令,戎州位於益州路之西南,全州編戶不過萬余,但是下轄之羈縻州卻有三十個之多,情勢異常復雜。當日唐康接到有關的公文後,便隱而不發,每十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只管輪流宴請各羈縻州部族首領,幾乎整整半年之久。那些首領只道他軟弱無能,昏愚可欺,對他全無警惕之心。他卻暗中派人打探各部虛實,將那些桀驁不馴、素來不服宋廷的部落首領一一記下。半年之後,唐康以商議戎州下屬南溪縣鹽井的配額、鹽價為名,大宴本州各部首領,席間突然要各部族無償協助修繕戎州城。那些桀驁難制的首領剛剛跳出來反對,唐康就立即翻臉,當場宣布早已網羅之罪狀,格殺夷部首領四十余人,隨從一千余人。那些夷人雖然想要反抗,卻想不到那宴會中的酒都是蔓陀羅酒,唐康算準時間,正好那時藥力發作,赴會夷人一個個手腳無力,昏昏欲睡,竟是被一網成擒,連一個報信的都沒有跑掉。唐康又招募當地漢人、熟戶為義勇,親自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剿幾個勢力最大的部族,或剿或撫,戎州西南夷群龍無首,頃刻瓦解。然後唐康強行下令,修葺戎州城寨,將各族之貴人、豪傑以及精壯全部徙於城中雜居,加強控制。他又清理各族之財產田地,按身份高低分割,戎州城中的西南夷倒有一半以上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地主,而原有的奴隸則變成了佃農。唐康又派出漢人熟戶,教授普通夷人民眾耕種之術,發放種子,租給耕牛,鼓勵墾田……如此恩威並施,當“熙寧歸化”詔頒行後,瀘州、嘉州、黎州、雅州等地相繼發生叛亂,整個益州路西南烽煙四起,叛亂甚至一直牽纏至大理國之時,戎州卻是安若磐石,竟成為宋軍鎮壓西南夷叛亂的最穩固的基地。唐康也因此獲得皇帝的賞識,此番進京,傳聞是要晉升為樞密院檢閱司知事甚至是副都承旨。

所以,唐康殺伐果斷,才智出眾,那都是不消多說的。而他此番能重返樞府,更是引人聯想,石越在熙寧十五年十月罷樞密副使,乞辭太子太傅,以觀文殿大學士兼提舉編修敕令所,負責整理編輯宋朝一百余年來所有的法律、敕令、條例,與大宋政局一直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他看似沒有任何實權,卻又不同於被貶竄。與宋朝過去所有的政治鬥爭中的失敗者、受到皇帝猜忌的大臣們的下場大為不同的是,石越雖然表面上離開了權力的中心,但實際上卻是打而未倒,他以觀文殿大學士的身份居汴京主持編修敕令,在過去的一年當中,每個月至少能見到皇帝十次以上,除了少數宰執重臣外,在人臣當中,根本是無人能比。而更讓章惇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石越乞辭太子太傅,居然被恩準了!章惇自然非常明白,新官制中的三師、三少,以及中書令,侍中,所有這些官銜,表面上是極大恩寵,但是實際在政治上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句號。因為這些官職名位太高,其擁有者一旦兼有實權,就會擁有巨大的權力,很容易成為皇帝難以制約的權臣,這是皇帝竭力要避免的局面。所以盡管這些官職人人渴望,但是每個人卻都只希望自己在致仕的時候得到這些尊銜。石越的太子太傅雖然還留有進步的余地,卻也屬於名位極高的崇官之列,這個“太子太傅”,雖然對於石越還談不上就一定是個句號,但目前來說,於他的仕途也可以說有百害而無一利。章惇暗中揣度過皇帝的心思,當初授石越太子太傅,是為了平息對石越無止境的攻擊,防止這種攻擊升級失去控制,給各種勢力一個都過得去的交待。而在十個月後準辭太子太傅,政治嗅覺極為敏銳的章惇立即捕捉到一個信息——皇帝隨時準備重新起用石越。而唐康重返樞府,更是一個非常明確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