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聞戰鼓意氣生 第二節(第3/5頁)

“哦?此話怎講?”範純粹與高遵惠都不由把目光投向章惇。

章惇咳了一聲,道:“這兩日間,我從張英、章義、李板子以及渭南的難民,還有幾個不願附逆逃出來的雄武二軍軍士口中,問到了一些原委。所有供狀,我皆已附於奏折後,遞送京師。趁此機會,正好也稟與二公知曉。”

範純粹與高遵惠連忙道:“不敢。”

章惇知道二人心裏定然在暗恨自己不知會他們便上奏朝廷,卻也不以意,嘆道:“此番渭南兵變,看似偶然,實則事出有因。”說罷,喝道:“來人,帶張彥。”身邊的親兵應了一聲,未多時,便見一個神色憔悴的河北大漢被兩個親兵帶了上來。見著章惇,那大漢連忙叩首道:“小人守闕銳士張彥叩見章大人。”

“罷了。”章惇瞥了一眼範、高二人,道:“張彥,你把前日向某所稟報之事,再原原本本地向範大人與高大人講一遍。”

“是。”張彥又向範純粹與高遵惠行了禮,道:“稟範大人、高大人,小人本是雄武二軍第三營第二指揮的副什將。俺們雄武二軍是六月初二到的渭南。自河北調撥時,軍中接到的命令,是赴益州路種太尉麾下聽差,替朝廷殺西南夷。到渭南之前,大營裏原就不太安穩,到了渭南……”

“慢著。你說到渭南之前,怎麽個不安穩法?”高遵惠皺眉問道。

張彥看了一眼高遵惠,又看了一眼章惇,怯聲道:“軍中有流言,說朝廷在益州死了十幾萬人,西南夷住的地方有瘴氣,北方人沾了就死,不死也殘廢了。又有人說,朝廷國庫沒錢,正在二次整編軍隊,不僅被裁掉的廂軍要調到西夏那邊去屯邊,禁軍被裁為教閱廂軍的,也要調到西夏去軍屯。軍中的兄弟既怕去益州路送死,又怕打了仗,要背井離鄉去西夏,死了連祖墳也歸不得。還有人說,俺們雄武二軍素來不聽話,當官的又想去西邊……”

“這是什麽話?”這次不僅連範純粹不明白,便是高遵惠也不明白了。

章惇忙解釋道:“他說得不明白。雄武二軍的士兵,原多是魏博人,河北禁軍中最是驕悍者。朝廷為了馴服這些驕兵,雄武二軍的武官,自指揮使以上,都是從西軍中調來的。故士兵們不願去西邊,反疑心軍官們想回故裏。”

“荒唐!”範純粹不禁罵道:“這等事豈是幾個禁軍軍官做得主的!”

高遵惠卻板著臉道:“軍中不許傳流言,違令者斬。這些軍官怎麽帶的兵?”

“只怕雄武二軍中官兵對立已到了不堪言的程度……”章惇苦笑道:“雄武二軍軍都指揮使孟紹欽是隨王韶平熙河出身的,素以治兵嚴厲出名,樞府、兵部當初商議選用他到雄武二軍,亦是看中他這一點,可惜反害了他……”

範純粹與高遵惠大驚失色,道:“孟紹欽也……”說罷齊齊望著章惇。章惇沉著臉搖搖頭,望著張彥。張彥垂下頭,澀聲道:“那天軍中到處都在說五營的一個兄弟被渭南的周通判杖殺在大街上,俺軍中往往一營兄弟都是同鄉,都鼓噪起來,道禁軍犯事,要殺也要衛尉寺來殺,輪不到渭南縣來管,於是便有幾百個人跑去縣衙鬧事。然後孟大人帶了許多軍官和軍法隊來彈壓,帶頭鬧事的四十多人全部被罰一百軍棍,當場就死了三個,余下的也都被杖罰。當天晚上,營中便有人傳言,說去當官的不給活路,去益州也是死,就算活下來,到了西夏,我們也當不成禁軍——背井離鄉,和死本就沒什麽區別;縱是朝廷開恩將家屬送到西夏,但朝廷要裁減禁軍,上三軍輪不到,西軍和河東軍有功,也輪不上,我們河北禁軍是在劫難逃,憑廂軍那點薪餉,最後也是個死字……後來聽說是第一營的幾百士兵先作亂,殺了全營的軍官,又闖進中軍大營,殺了孟大人。然後全軍都亂了起來,指揮使以上的軍官,全死了……然……然後,數千人趁夜攻進渭南縣城,我親眼看到他們把周通判剝皮鞭屍……”說到此處,張彥忍不住渾身顫抖,九尺高的漢子,竟然低聲抽泣起來,“章大人、範大人、高大人,你們明鑒,小人實是被裹脅的,看他們那樣子,小人便知道是死路一條,趁亂跑了出來,想去京兆府報信的……小的一家隨太祖皇帝征淮南起,就是禁軍,也知道‘忠君愛國’四個字……”

範純粹與高遵惠聽得愀然變色,二人竟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章惇低聲嘆道:“章義、李板子冒險混進渭南,探得消息——渭南縣現在實是慘不忍睹!叛卒作亂後自知罪在不赦,惶惶不可終日,整日除了內哄鬥毆外,便只知道殘破百姓。渭南百姓,此時盼王師之至,猶勝久旱之盼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