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流以北即天涯 第二節(第4/5頁)

舒亶已經連五個晚上不能入睡了。幫呂惠卿就是幫自己。哪怕是為了自保,他也要撬開司馬康的嘴巴。不扳倒司馬十二,他睡不安寢。三天前,舒亶便設法支開石得一,打算鍛煉成獄。但不曾想,司馬康看似一個公子哥兒,在獄中已經折磨得不成人形,不料卻是個硬骨頭,無論舒亶怎麽用刑,也拿不到半句口供。

司馬牛!老的是司馬牛,小的也是司馬牛!

舒亶在心裏憤憤的咒罵著。

今天定要叫他開口。

舒亶幾乎是咬著牙,走進禦史台。

“舒、舒大人……不、不好了……”他剛剛踏進院中,便見一個台吏臉色慘白地跑過來,結結巴巴地稟道。

“什麽不好了?”舒亶的右眼皮又跳了起來。

“司、司馬康要、要不行了……”

“什麽?!”一時間,舒亶只覺得天空整個地塌了下來。

舒亶在台吏的帶領下,高一腳低一腳的急急忙忙趕到了司馬康的牢房。因為牢房的地面比外面的地面要低,整間牢房顯得十分的陰冷烏黑。舒亶彎著腰進到牢房中,直起身來,幾乎便感覺頭要碰上房頂了,房中彌漫著汙穢的臭味,令舒亶不由得厭惡地捏起了鼻子。他定了好一會的神,才發現司馬康裹著一床單薄的破被子,蜷成一團,縮在陰黑陰黑的床上,身子不時抽搐著,口中喃喃地說著胡話。舒亶躬著身子,走到司馬康旁邊,伸手觸了觸他的額頭,卻是滾燙如火。

舒亶緊鎖著眉頭,呆呆地,半晌沒有說話。

“舒大人,這樣怕是不行……”承差吏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說著。

舒亶唔了一聲,又呆了好一會,才如夢初醒般擡起頭來,吩咐道:“先去擡盆火進來,燒旺一點。”

那承差吏連忙答應了,退出牢房。

“如何是好?這要如何是好?!”舒亶不待他走遠,便已焦急地搓著雙手,在窄小的牢房中,打起轉來。

這可不是玩的。果真沒有半句口供的司馬康有個三長兩短,舒亶斷然是無法交差的。可眼見著司馬康這情形,放回家去,都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若繼續關押著,那就是非死不可了!但若就這麽放出去,舒亶的日子也一樣不多了。

“真真是禍不單行……”

舒亶還在心裏怨天尤人著,便聽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尚未回過神,便見一人已彎著身子鉆了進來,快步走到司馬康跟前,摸了摸他的額頭,立時便象被燙著一般,閃到一旁。

舒亶到這時才看清來人竟是石得一,他知道必是台吏也報告給石得一了,忙招呼道:“押班如何也來了?”

石得一轉過身來,望著舒亶,苦笑道:“舒大人,你可害苦咱家了!”

“押班這話……”

“罷!罷!”石得一不待舒亶多說,連連擺手,道:“別的事我也不管了。舒大人且說說這要如何善後罷!”

舒亶已聽到石得一言語之中,早將自己的責任撇得一幹二凈,全是一副自己為舒亶所誤的嘴臉。他心中惱怒,冷笑道:“不知押班又是何主意?”

“依在下的淺見,還是速速結案罷。”石得一恍若全沒聽到舒亶話中的譏諷,又瞥了一眼司馬康,道:“司馬衙內這樣子,只怕竟是沒有涉案的。說不得,舒大人要擔當點,先讓他回府去治病要緊。倘若在台裏有個三長兩短,你我都擔當不起的……”

這言語之間,態度竟已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閹豎!”舒亶在心裏恨恨罵了一聲。但如今風向大變,皇帝身體又出現好轉的跡象,石得一自保不暇,這個時候又豈會把自己的前程性命,全部綁到呂惠卿、舒亶身上?便是趙顥,也不能叫他白白將自己給葬送了。只是石得一想抽身,舒亶卻未必便肯,“押班此言差矣。司馬康的口供至關緊要,豈能便此草草結案?這樁案子,是由蘇頌枉法引致,難道我等也要枉法不成?這等辜負聖恩的事,舒某卻是死也不做的。”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事已至此,不將司馬光趕下台,舒亶還能有什麽好果子吃?難道他現在放了司馬康,司馬十二便會感恩戴德,替他舒亶燒高香不成?石得一想抽身,也沒那麽容易。

石得一的臉色也難看了。“口供再緊要,也沒有鍛煉之理。舒大人不肯放人,又有何高見?”

這話卻是將舒亶徹底問住了。

他憑什麽去扳倒司馬光?

憑這陰暗的牢房中,那個高熱昏迷的司馬康?這個司馬康,不是葬送司馬光的,而分明是葬送他舒亶的!

舒亶完全能想象得到這個昏迷不醒、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身上還有傷痕的司馬康出獄之後,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災難……倘若他能拿到司馬康的口供,那還有說辭為自己辯護;如今卻是沒有半句口供。他只能接受鋪天蓋地責難、彈劾、憤怒,甚至可能還有皇帝的怒氣。舒亶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