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 第五節

石府。

侍劍看著一個丫環端著一個盤子從石越的書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那女孩見著侍劍詢問的目光,也不敢說話,只黯然搖了搖頭。侍劍不由得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讓那女孩退下。

石越已經兩天沒顧上吃東西了。

但沒有人敢打擾他。

“侍劍……”

“安叔?”侍劍轉過身去,卻見石安手裏拿著一張名帖,他不由訝異地看了石安一眼。這十幾天來,不算在政事堂當值,回到府中,石越平均每天要接見的官員士子,少說也有一二十人。潘照臨不得已只好定下規矩,每日府中自掌燈時分起,便謝絕賓客。這時候已經過了戌初,石府中早已是燈火通明,石安雖是府中資格最老的下人,但平素都是極謹慎的,怎麽竟敢壞潘先生的規矩?

石安顯是知道侍劍在想什麽,笑道:“這個人若不通傳,怠慢了又怕相公責怪……”一面遞過帖子給侍劍。

侍劍狐疑地接過名帖來,打開看了一眼,訝聲道:“張商英?他來京了?”他一面說著,一面連忙合上名帖,道:“安叔且去客廳伺候,我馬上去通報。”

自從離開杭州之後,這還是石越第一次見到張商英。在石越的記憶中,張商英依然還是那個負氣倜儻,豪視一世的濁世佳公子。

張商英與石越淵源極深——當年正是因為石越的推薦,張商英才被破格任命為杭州太守,得以迅速地東山再起。盡管石越也聽到過一些傳聞——張商英曾經舉薦舒亶,但後來卻因為涉嫌為親屬向舒亶幹請,反被舒亶彈劾,差點就再次被貶去監鹽稅……石越並不知道張商英在這件事情當中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也沒太放在心上。

在石越心目中,張商英算是一個出色的地方官。

正是張商英與蔡京等人一道執行石越在上杭州創立的種種政策,並將之推廣到兩浙路、海南東西路、福建路;此外,當年張商英同時得罪了新舊兩黨中的重要人物,以至於十來年都只能當地方官,但他與石越這麽多年間書信往來,也從無抱怨之語——有了這兩條,在石越心中,張商英就有一席之地。

這次張商英得以回到汴京,出任太府少卿,石越就在暗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過張商英返京的過程,卻是一波三折。雖然他接到敕令便立即起身,不料卻在路上大病一場,以致遲遲不能履新——當然,他也因此避開了汴京的風波,但他一日不能上任,石越便一日不能安心。

交鈔危機已經愈演愈烈,但兼任太府少卿的李清臣,卻委實無法讓石越放心。李清臣什麽都好——他支持變法,舊黨也能接受他,而且也很有能力,無論是捕盜平叛,斷獄治民,還是禮儀典故,文章制敕,都讓人挑不出半個不字來——但偏偏在理財上差了一點。這卻怪不得李清臣,他一生之中,從未到東南諸路當過官,履歷當中也沒有擔任過與財計有關的官職,將他放到太府寺任上,他也只好用捕盜的本事來理財。

而石越縱然心知不妥,卻也是沒有辦法換掉李清臣的。李清臣既然沒犯什麽過錯,現在又得皇帝信任,石越想換掉他,不僅說服不了皇帝與司馬光、王安石,也會讓李清臣認為是一種侮辱——這會令他更加無法對太府寺施加影響力。

在蔡京調任戶部之後,石越便只能指望張商英了。

“天覺是何時到的?可見過皇上了?”石越一面問話,一面打量張商英。張商英身材與石越相仿,他年紀其實比石越還大上幾歲,但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倒比石越年輕些。

“下官下午方進城,尚未蒙召見。”張商英挪了挪略微有點發福的身子,臉上微露不安之色。他返京之後,不先見皇帝,不先謁兩府,反而先拜謁宰相私邸,倘被台諫知道,免不了還沒上任,就要被彈劾。倘若面前坐的是司馬光,只怕立時便要將他攆了出去。但他卻有非見石越不可的理由。

“唔。”石越的臉色微微變了下,“想來皇上不日便會召見天覺,太府寺舉足輕重,關系甚大,如今更是多事之秋,天覺要多多費心。”

“太府主事的還是李邦直……”張商英一面擡眼偷看石越神色,一面斟酌用辭,“下官來見相公,其實也是為了這事。”

“李邦直是好共事的人,天覺不用擔心。”

張商英知道石越誤會了,忙笑道,“下官擔心的倒不是李邦直好不好共事。而是下官聽說,李邦直在朝中力主反對廢除交鈔……”

“唔?”石越訝異地望了張商英一眼。

“如今太府寺第一要務,便是交鈔。朝中有關交鈔的爭論,下官未到汴京,便已聽到不少。想來無論是皇上召見,還是謁見政事堂,都免不了要問下官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