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 第三節

何家樓。

“司馬純父允叔只怕是很難見著了。”陳良笑著給曹友聞斟了一杯灑,“他這向忙得緊,我回京後也沒見著他。”

“我聽說純父封侯了?”曹友聞問道。

“司馬純父晉封雲陽開國武功侯,升任兵部武選司郎中兼講武學堂司業。武選司乃兵部第一美職,主管六品以下武官任命升調轉遷事宜,還兼掌著武舉;他還要在講武學堂兼職,現在每日奔波於汴京與朱仙鎮之間,忙得不可開交。”範翔在旁艷羨地說道。

“雲陽侯!”曹友聞黝黑的臉膛上閃著亮光,笑道:“當年與諸兄定交,我們都知道司馬純父絕非池中之物,今日果然是純父最先封侯。不過當年我雖知純父文武全材,卻一直以為純父之顯達,必由他治世之材,哪能料到竟由開疆拓土。人生際遇,真真難料。”

陳良含笑抿了一口酒,卻不說話。司馬夢求由樞密院副都承旨兼職方館知事任上升遷,一方面固然是由他積功積勞,但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防範職方館長期由一個人把持。其實若論緊要,武選司是再怎麽樣也比不上職方館的。這個人事案是潘照臨竭力反對的,但石越卻沒聽納潘照臨的意見。不過兩府諸公倒也役有虧待司馬夢求,不僅封他為雲陽侯,而且據傳他將來很可能接任樞密院都承旨——講武學堂司業這個兼差,絕不是可有可無的。如果司馬夢求果真能出任樞密院都承旨這一要職,那的確將稱得上前途不可限量。

卻聽範翔笑道:“你曹允叔也不錯,如今也稱得上富可敵國。在界身巷一擲十五萬貫,乖乖,我一輩子的俸祿只怕也沒這麽多。”

“範仲麟素來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要不要你和我換換?”

“換就換,只怕你不肯。明天就搬家,我搬到犀光齋住,你去住我的鳥窩。”

陳良聽他們開著玩笑,不由也笑道:“允叔你可虧大了,範仲麟剛剛升任戶房都事,要貪贓枉法,也沒這麽快,他家徒四壁,你要和他換,也得等上幾年,等他升了官再換不遲。”

“嘖嘖!都知道你陳子柔和曹允叔關系最好,可也用不著這樣分親疏吧?”範翔冷笑道,“我說這人心怎的越來越不淳厚了呢?”

陳良卻不理他,只對曹友聞笑道:“你別去理他,他是無藥可治的,我回來後才知道,原來他在石相面前也敢亂開玩笑的。”

“石相不怪罪麽?”曹友聞詫道。

陳良笑著搖搖頭,“連司馬相公都容著他,何況石相。我看這世間,只潘潛光能治他……”

範翔在旁笑罵:“陳子柔你就會敗壞我名聲。”一面卻對曹友聞笑道:“允叔你要當心,汴京這地方,全是些騙子,你要辦什麽事,斷不可亂信人。”

“這個範仲麟倒說得投錯。”陳良笑道,卻是轉過頭看著範翔,“所我才叫他來找你。”

“找我?”範翔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曹允叔果真要辦什麽事麽?什麽事你在石相那說說不就成了?”

“這事情太大,現在找石相,一定碰釘子。我想來想去,這事只怕還只能著落在你範仲麟身上。”

“太大?”範翔越發驚訝了,有什麽事情值得陳良說“太大”?要知道石越如今已貴為次相,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陳良還是石越素所倚重的幕僚。只怕他輕易不肯開口,只要他肯開口求人,汴京不知道多少官員排著隊想要給他辦事。

“的確是樁大事。”曹友聞點了點頭。

“我說呢,果然這何家樓的酒沒這麽好吃的。”範翔笑道,“不過且說說看,究竟是何大事?”

曹友聞望著範翔,輕聲笑道:“我想遊說朝廷對注輦國開戰。”

他話音未落,範翔的笑容已經僵在腦上,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攏來。這時候,範翔才忽然發現,曹友聞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身上竟然有一種殺伐之氣。這種氣質,若不是帶過兵、真正打過仗,普通人身上,是絕不可能存在的。

“這可還真不是件小事。”範翔自嘲地說道。

“子柔和我說,要辦成這樁事,非得範仲麟你幫忙不可。”曹友聞淡淡笑道。

範翔嘿嘿一笑,注目曹友聞,道:“那我便和允叔直說,朝廷從益州和交鈔脫身之前,這事沒可能。”

“仲麟為何連我的原由都不問……”

“不用問。”範翔笑了起來,“南海的份量還沒那麽重。恕我直言,允叔要想朝廷為南海商人向注輦國開戰,就先得向朝廷證明他們值得朝廷這麽做!”

“向朝廷證明……”曹友聞沉吟道。

“不錯。我知道你和子柔怎麽想,我三人是布衣定交,情同手足,我就不繞那多圈子。我的確可以告訴你們哪些人在皇上身邊說得上話,哪些人在幾位相公面前說得上話,通過哪些人又可以接近這些人,他們有什麽樣的嗜好和厭惡,誰和誰關系好,誰和誰又勢同水火……”範翔嘻嘻笑道,“我也知道你曹允叔有錢,總能想辦法投其所好。但恕我直言,你要想過這條路子辦成這事,沒有四五年的功夫,是絕不可能的。靠錢賄賂是沒用的,投其所好也不行,你須得在汴京好好呆上幾年,參加他們的詩社宴會,得到他們的認可,贏得他們的尊重,然後才能打動他們,影響他們,他們才會相信、重視你說的話,然後你的意見才會被流傳,被慎重地討論,在宰執們面前一次次被提起,被寫成章奏直達皇上禦前。即使是這樣,如今這三位菩薩,也沒那麽好唬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