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 第九節

上過香後,曹友聞不願湊熱鬧去看那什麽“萬年松花石”、“龍牙石”,他來時已看見觀後有一片梅林,這時便信步行去,踏雪賞梅。不料這玉仙觀原就香火極盛,這時節又是國家多事之時,求神拜佛的百姓更盛往前,雖天上不斷有小雪飄下,可這梅林裏上香後來遊玩的香客竟也不少,曹友聞只欲往幽靜處去,這時只管尋著人少的地方去,在梅林裏七繞八拐,不料這玉仙觀也不是很大,沒走多久,便到了玉仙觀的後墻。他正欲尋路離開,卻聽到墻那邊有人說道:“姑姑,我們真的還去那裏麽?”清清脆脆的,卻是一個少年的聲音。

接著,便聽一個女子不耐煩的訓斥道:“你們三個是想學點花拳繡腿,還是想學能在戰場上殺敵的劍術?”過了一會,又聽那女子說道:“六哥、七哥,休要這般沒志氣,才被人揍了一次怕什麽?便被人揍個十次八次,也沒甚打緊,打落牙和血吞,誰也不許叫苦叫疼的,要不回去知道了,非被打死不可。你們倆個要學環哥兒的,每被人揍一次,便當是學一次乖,遲早揍回來。上回環哥兒那一招就很好……”

又聽先前那少年解釋道:“我是怕被姐姐知道了。”

“有什麽好怕的?那小環不學好,倒和十一娘一個樣了。”那女子聲音中顯得甚是惱怒。曹友聞知道“小環”是汴京人對未嫁女子的一種稱呼,他本不欲聽人私隱,可聽墻那邊那女子的語調聲態,再從這話中的意思揣度,已知這女子甚潑辣。他聽這女子竟說別人不順她意便是“不學好”,亦不覺暗暗好笑。

墻外邊那幾個少年顯是對這女子甚是敬畏,過了好一陣,又聽另一個少年嚅嚅道:“姑姑,我聽楊將軍說,本朝第一劍客是張忠定公,是真的麽?”

“什麽張忠定公張假定公的,沒聽說過。”那女子越發不耐煩起來。

“張忠定公就是張乖崖,聽說……”一個少年輕聲說道。

卻聽那女子怒道:“你們要覺得他本事,去找他學好了。什麽狗屁第一劍客,誰封的?”

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曹友聞無意中聽到這番妙答,在這邊實在忍耐不住,幾乎笑得打跌。這張詠張乖崖乃是大宋朝第一奇人,太宗朝的一代名臣,年輕時以飛劍和劍術名震河朔,是有名的俠客,其後入朝為官,真宗時益州大亂,張詠入蜀治之,被蘇軾比之為諸葛亮。他精通治術謀略,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甚得軍心民心,留下的判狀至今都是大宋地方官員的典範;難得的是,他居然還很有文采,詩詞文章學問在大宋也排得上號,這樣的人,休說整個大宋朝就只出過一個,就是上溯漢唐,也是極為罕見的。可以說,大宋朝的讀書人,要是連張乖崖張忠定公都沒聽說過,那也真是不學無術到了一定地步了。曹友聞聽外面那女子居然連張乖崖都不知道,已覺好笑,聽她對答,更是笑得肚疼。

此時墻外連馬蹄聲也聽不見了,他知墻外之人已遠去,一面在心裏邊揣測著墻外說話的女子和少年的模樣,一面又心不在焉地在玉仙觀裏繞了一圈,終覺沒甚意思,便辭了觀中的道士出來。

這時將近正午,曹友聞出了玉仙觀後,擡頭望了望天色,見雪一點也沒有停的跡象,因想著還要去白水潭,忙叫隨從牽了馬,戴了傘笠,驅馬朝南薰門方向去。

沒跑得多遠,便見雪越下越大,還刮起風來。風卷著雪,雪夾著風,打在身上、臉上,叫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來。曹友聞這些年多在婆羅洲,對這風雪已頗不習慣,沒半刻鐘的時間,便勒馬下來,只牽馬前行,又走得一會,連走路也覺得艱難,心裏邊後悔沒坐馬車出來,一面去看到路邊——這裏因是汴京城的東南角,到處都是朝廷的倉庫,偶有幾家店鋪,因為最近的交鈔危機,又趕上大雪天,都是大門緊閉,竟是連個避雪的地方都找不到。又走了一會,好不容易才看到路邊有座宅院的小門開了道縫,曹友聞連忙叫了隨從去問,原來那家主人姓沈,似乎也是官宦人家。不過那沈家看起來也不甚富裕,連個正兒八經的管家都沒有,就是一個老仆看著這院子。這老仆倒極和氣,請了曹友聞和他的隨從進來,把馬拴在院內的走廊內,三人便一道圍在門房內烤火,一面說些家常閑話。

那老仆顯是甚是寂寞,雖有點耳背,卻極是健談。沒多久,曹友聞便知道這家主人叫沈歸田,在三司胄案、軍器監、兵器研究院都當過小官,據這老仆所說,這位沈大人倒是好人,對下人極隨和,但就是一張臭嘴巴,走到哪裏得罪到哪裏,雖然有貴人提攜,可當了幾十年官,起起落落,永遠都是八品。這老仆顯是沒說假話,曹家做的生意原本就和軍器監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軍器監的人事上上下下,曹友聞都了若指掌,但曹友聞居然從沒聽說過沈歸田的名字,顯見這沈歸田混得實在不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