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三節

熙寧十七年的十一月,注定是一個與“大事件”有關的月份。在十一月的下旬到來之際,首先是大宋錢莊總社的正式成立與知事局的選舉。自熙寧初年以來一直順風順水,經過十幾年的時間,奇跡般的擴張成為宋朝最大的工商業集團,並且在制造業和錢莊業都獨占鰲頭的唐家,卻意外地遭遇了十余年來最大的挫折。唐家在接下來知事局都知事的選舉中慘敗,周應芳不僅贏得了全部小錢莊席位的支持,在獨立知事中占據優勢,便是在大錢莊知事中,也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優勢。

在汴京的錢莊業決心聯合起來應付交鈔與擠兌危機的時候,交鈔局頒布了一道法令,要求全國之錢莊,提交存款總額的一成交鈔或銅錢至交鈔局封存,稱為存款準備金,這筆錢將用來對付可能出現的擠兌。

此法令頒布僅兩天之後,汴京再次出現讓人眼花繚亂的人事任免。參知政事、吏部尚書馮京拜知樞密院事——樞密使與知院事同時並存,在宋朝是極為罕見的,但在趙頊在位期間,這卻已經是第二次出現;參知政事、禮部尚書王珪拜參知政事、吏部尚書;權太府寺卿李清臣拜參知政事、禮部尚書。而回京後一直沒得到任命的曾布,則意外的權任太府寺卿。

以曾布的資歷,權任太府寺卿,原本沒有任何問題,但他自三司使任上被貶以後,十年來不過在廣州、淩牙門擔任郡守,而後竟從淩牙門直接進入外府擔任大卿,這種大起大落,已不尋常,而海外官員竟可以直接擢入部寺出任長官,更是徹底顛覆了宋朝官場的認知。而在蘇轍回京接管戶部之後,宋朝的三大經濟部門——戶部、司農寺、太府寺,其中有兩個也正式落到了石黨手中。

除此以外,皇帝又準了石越的劄子,以故夏都城興慶府為安西府,並接受王安禮的辭呈,以王安禮出判安西府。以呂大防為工部侍郎,權管勾工部事。

趙頊在此時進行果斷的人事調整,絕非僅僅是接受石越、範純仁等人的建議,為曾布騰出太府寺卿的位置這麽簡單。馮京不得再掌吏部,這已是所有人都可以預料到的事情,但覬覦吏部尚書之位很久了的王珪終於如願以償,卻多多少少出乎人們的預料。趙頊給出的理由是很有人情味的——在六部尚書中,王珪的資歷最老,卻一直只是擔任位次較低的禮部尚書,他在政事堂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他年紀也大了,縱使不能以左右仆射致仕,做做吏部尚書也是理所應當的。

趙頊的這個理由連司馬光也沒有反對。說起來,真要對王珪挑剔什麽,除非從他的才幹與品德入手,但這兩樣東西,有時候也是極為主觀的,皇帝無疑擁有最後的裁決權。況且,每個人都知道王珪名為參政,實不過就是皇帝的傳聲筒,皇帝既然想在這個時候親自掌握吏部,司馬光和石越,也不可能和皇帝來爭。

政事堂的左右仆射,對於歷史都不陌生,“朕亦欲除吏”的典故,兩個人心裏都是很清楚的。

而在皇帝對政事堂的布局進行調整的同時,權太府寺卿曾布向東南諸路派出使者,命令先前派出的差官暫時停止追繳永順錢莊欠款之行動。

不過,石越顯然開錯了藥方。

汴京錢莊出現擠兌的原因,不僅僅是由於交鈔過多,造成通貨膨脹,更是因為金銀銅錢之儲備不足,民眾擔憂交鈔會變成廢紙所致。

他倉促開出“存款準備金”這一劑藥方,既無助於緩解各錢莊面臨的窘境,反而令得原本就面臨擠兌危機的汴京錢莊雪上加霜。而且,存款準備金除了能夠使一批交鈔退出流通之外,與新成立的大宋錢莊總社的救急金功能重合,更加招致了錢莊們的反對——在錢莊看來,如果一定要出這筆錢,由錢莊總社來控制,遠遠比由交鈔局控制要好。知事局對此態度難得的保持一致,在周應芳的建議下,知事局一方面對存款準備金制度做技術性抵制,采用拖延戰術;一方面繼續派遣代表向交鈔局陳情;同時周應芳更決定撥出巨資,資助食貨社的一些學者研究這個問題,使他們的研究成果可以在報紙、刊物上登載,可以出版發行。

有著西湖學院背景的周應芳,除了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以外,更是真正的“儒商”——這個稱謂的意義,原本就不應當僅僅是道德上的,而應當專指那些有著“儒士”的身份,同時並能夠聰明地利用“儒士”這個階層的商人。大宋的“儒士”,掌握著知識與學問,控制著輿論清議,連接著權力——周應芳也許無法總結出這三點特征,也不一定有興趣來做這樣的總結與分析,但他卻總能天才般地將其為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