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兩河百郡宋山川 第四節

熙寧十八年,一月十日晚。石府。

石越似乎還沒有從白日的興奮中緩過來,換過藥後,他又叫侍劍找來一張南海的地圖,放在桌上認真的研究起來。

其實遠在《地理初步》之前,已經有一小部分的宋人,已經知道婆羅洲以東有無數的島嶼,島嶼以東叫東大洋海,東大洋海的東邊,則被視為太陽升起的無人之境。他們也知道,在三佛齊與天竺之間,有細蘭海,在天竺與大食之間,有東大食海,在大食的西邊,有西大食海,西大食海的彼岸,有無數的國家存在,而這些國家的更西邊,則被視為太陽落下的地方。

也就是說,有一小部分的宋人,已經知道從太平洋到大西洋之間的天下。人們的知識,並不如後人想象中的那麽貧乏。當然,也不能低估《地理初步》的功勞,因為它將這些只有小部分人知道的知識,普及給了多數人。

也許,這才是最重要的。

總之,在《地理初步》出版十余年後,宋朝的地理學,又取得了長足的發展。由白水潭發起的《博物全書》計劃,便代表著很多學科的最高水平。因此,西湖學院能夠承擔東南卷與海外卷的編撰,絕非僅僅只是它地處杭州的原因,其對東南諸路與海外的認識,與十余年前相比,實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擺在石越面前的這張南海地圖,就是由西湖學院制作的,雖然難稱完美,但地圖上注明的大小島嶼,已經多達上千個,標明的港口也有上百個,實稱得上是當時最為精密的南海地圖。

“相公。”

石越正趴在地圖上,全神貫注的研究著地圖,他只“嗯”了一聲,卻用手指著摩逸島,似自言自語的說道:“我記得是在密院還是西湖書局的某本書上,提到有人在摩逸島上發現過金、銅等礦,亦適合種稻米、甘蔗,多半也不缺木材……只可惜不知道是否有鐵礦……”

“相公……”

侍劍喚到第二聲,石越才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卻見侍劍正欲言又止的望著自己,石越不由詫道:“有何事情麽?”

侍劍點點頭,但又遲疑了一會,方小聲說道:“相公,潘先生似乎有點不高興。”

“嗯?”石越不覺訝然,他回想起白日潘照臨的神色,不由搖搖頭,道:“潘先生不過是有點多慮,不要緊的。”

“但是……”侍劍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用辭,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道:“或是我多慮了,但我總是覺得,潘先生於封建之議,頗有抵觸。”

“休要多心。”石越不以為然的把目光又投回到地圖上,“議事總要集思廣益,潘先生所顧慮的,並非沒有道理。明日朝廷便要宣布君實相公為山陵使,我須得拿出一個章程來,好盡快去說服君實相公。”

“是。”侍劍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道:“但有件事情,我還是有點想不明白……”

“嗯?”石越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

“便是柴遠去遼國遊說遼主之事,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要讓範大人帶柴遠去遼國,令他設法去接近遼主,或者直接與樸彥成聯系,不更好麽?如此更不容易泄露……”

“這不過是故布疑陣。”石越的手指已經劃到了三佛齊,“我就是要令蕭佑丹弄不清這柴遠的身份。柴遠既是代表大宋,卻又與朝廷無關。這等事,瞞過朝廷容易,但蕭佑丹太精明。故此潘先生才設計,幹脆讓仲麟帶著柴遠去,然後再故布疑陣,讓蕭佑丹一開始便認定這是朝廷的計策,他定會一路追查柴遠的身份,一旦查到柴遠與仲麟有關,憑他再聰明,亦只會認為柴遠是朝廷派去的說客,卻絕想不到原來柴遠與朝廷無關。”

“這又有何好處?”侍劍越發迷惑了。

“因為蕭佑丹並非目光短淺之輩,並不會因為知道柴遠是‘朝廷的人’,便會不分青紅皂白,對他的遊說一概拒絕。蕭佑丹若以為柴遠之策可取,反而會誤以為這是朝廷與契丹的默契……連蘇軾也在信中說,蕭佑丹乃契丹第一智謀之士。契丹若與我大宋開戰,不過是兩敗俱傷,這個道理,蕭佑丹不可能不明白,若能有個令雙方都有利可圖的法子,解開目前的困局,契丹又何必冒險與我們魚死網破?故此,讓他確信柴遠是朝廷之‘密使’,可令柴遠之遊說更具說服力。”

侍劍這才明白過來,“如此說來,遼國不會南侵了?”

“這卻說不定。不過,若契丹趁我大宋國喪時用兵,他們便是不義之兵,我大宋雖然局勢不容樂觀,然以哀兵之態抵抗,於契丹來說,亦是利弊互現……但不論契丹是否會南侵,大宋在此事上,毫無主動可言,亦只能後發制人。朝廷還會陸續派使臣去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