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 第一節

“林牙果真相信蕭大王麽?”望著南院大王府的儀駕漸漸消失在帳幕相連的東方,韓拖古烈不由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話的人是他的心腹,在南樞密院任南院郎君的耶律昭遠。二人的關系可以遠溯到他擔任駐宋正使時,當時耶律昭遠在白水潭留學,頗有聲名,是韓拖古烈力薦他回國做官。

“我不知道。”韓拖古烈轉身望了耶律昭遠一眼,“兩害相權取其輕。”

“衛王……”

“衛王叫人給我帶過信。”韓拖古烈揮手打斷耶律昭遠,“當年南朝四面楚歌之時,我們都未趁人之危,到了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南朝打仗。我們契丹將來真正的敵人,是境內的阻蔔、室韋、女直這些蠻夷。一旦與南朝開戰,必然兩敗俱傷,結果只能給這些蠻夷可乘之機。如今我們有千載難逢的機會……”

“籠絡、同化、削弱!”耶律昭遠不禁悠然慨嘆著,“衛王識度,謀及百年之後,實是我契丹百年不遇的智謀之士。”

韓拖古烈知道,耶律昭遠所說的,正是衛王蕭佑丹所定下來的“六字策”。

第一策,借改革科舉種種手段,開放政權,將所謂蠻夷部族中的豪傑之士,用官爵、榮譽,加以籠絡,使之為契丹所用。

第二策,通過擴大宮帳、賜姓等等手段,將一部分對契丹忠誠的蠻夷部族,甚至是漢、奚、渤海人,納入契丹族之中,從而增強契丹族的人口與實力。蕭佑丹甚至曾經謀劃要廢除現在宮帳部族中尚保存的各部族的族名,將他們統一皆稱為契丹。

第三策,借宋朝南海封建之勢,用武力手段打擊不服從的部族,將他們賣給南海諸侯,既能削弱這些蠻夷,更可富實大遼的國庫。

如此三管齊下,數十年後,契丹將越來越強大,而蠻夷則將越來越削弱。彼消此長,再加上與漢、奚二族的聯盟,兼有火炮火器的優勢,契丹將徹底消除那些蠻夷的潛在威脅。

是時候改變太祖皇帝定下的國策了。當年,大遼的太祖皇帝,為了贏得漢人的支持,善用漢人的力量,確立了南北之制,以國俗治契丹,以漢俗治漢人,從而奠定了大遼一百余年的雄圖霸業。但是,沒有任何一種善法,可以永遠不變。制度法令,積久必然成弊,除了應時變化,別無他策。

建國一百多年後,大遼必須正視自己的新問題。一方面,他們不能在從禮樂、詩書到絲綢、聲色這樣幾乎是無孔不入的南朝文化面前,喪失自我:另一方面,他們還要想出更好的法子,來應對那些野蠻卻危險,甚至連文字也沒有,但卻充滿戰爭潛力的蠻夷。

契丹人在前進的道路上,是沒有本錢掉以輕心的。否則的話,不僅僅是這百余年的基業,甚至連這個自唐以來威震漠北數百年的種族,也有可能在旦夕間便煙消雲散。便一如曾經輝煌強盛的匈奴、鮮卑、突厥……如今已經永遠的消失在天地之間。

這些,是衛王蕭佑丹與韓拖古烈們時時刻刻都不敢忘懷的事。韓拖古烈還記得,衛王曾經數次與他談論匈奴、鮮卑的滅亡。即使在最強盛的時期,契丹人也未能達到匈奴、鮮卑曾經達到的輝煌。所以,他們豈敢不慎懼?!

契丹人絕不可能再回到森林、草原之中成為蠻夷,但他們也不可能與漢人一樣荷鋤而耕,甚而在聲色犬馬之中忘記自己的祖先。

當敵人過於強大,而無法對抗時,韓拖古烈記得衛王曾經告訴過他的一種謀術:那麽最明智的選擇莫過於——幹脆加入敵人!

也許,衛王的“六字策”,便是源自這種謀術。只不過衛王反其道而行之——他是設法讓潛在的敵人加入自己,從而消除隱患。謹慎而有計劃的將一部分漢人、渤海人與蠻夷部族變成契丹人,不僅能讓契丹更加強大,而且能讓契丹時刻保持活力,讓契丹人時刻不忘記、也不會喪失他們身上的兩種特質——他們既是一個勇敢善戰的種族,擁有令蠻夷敢聞風喪膽的武力;同時,他們也是一個有禮樂詩書,懂得創造,文明程度足與南朝相提並論的種族。

但,想要實現這一切的前提是:大遼必須堅持“聯夏和宋”之策。

“聯夏”實際也是為了“和宋”。一個真正強大的西夏,有助於重新恢復遼、宋、夏三國之間的均勢,真正抑制日益強大的宋朝的野心。這也是衛王不惜代價要幫助李秉常的原因。

而這一切的深謀遠略,如今,卻都可能毀於一旦。

只因為大遼皇帝心中那蠢蠢欲動的野心,以及那位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北院樞密副使兼西京留守耶律信!

如今但凡提及契丹名將,可以說無人不知耶律信、耶律沖哥——“兩耶律”之赫赫威名。實則,身為大遼皇帝的兩大愛將之一,耶律信在軍中的威名、功績比起如今風頭正勁的耶律沖哥還要略有勝之,二人皆以平定耶律乙辛之亂而獲重用,但在平亂之中,耶律信不僅戰功勝過耶律沖哥,名望也比耶律沖哥大得多。而且,耶律信還極得皇帝信任,高麗、河套、西京……當皇帝想要對付他心裏真正視為對手的宋朝之時,他先想到的都是耶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