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 第四節

“馬九哥,你膽子還真不小!”耶律濬坐在他的禦座上,一面聽著蕭嵐的稟奏,一面陰著臉盯著馬九哥。

雖然一直是低著頭,但是,馬九哥仍然能夠感覺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甚至知道皇帝此時的表情是怎樣的——他是耶律濬掌政之初就一手簡拔的官員,追隨他的皇帝已經有十幾年了,這種能力是他能得到皇帝的賞識,十幾年來歷經風浪而始終不倒,反而步步高升的本錢。揣測皇帝的心思,對於馬九哥來說,幾乎是一種本能。

他知道當耶律濬這樣看一個人時,意味著什麽。

他雖然感到自己的臉部肌肉繃得緊緊地,小腿一陣的顫抖,幸好此時他是跪在皇帝的面前,衣服會掩蓋這些細節,不會被皇帝發覺。

他了解皇帝,所以知道不能讓皇帝察覺他的緊張。

今日之變,的確是他始料未及的。

昨日他甘冒奇險,私見唐康之時,已經知道是瞞不了多久的。但他素與蕭嵐相厚,又知道蕭嵐覬覦北樞密使之位已久,如今蕭佑丹正是失勢之時,大遼朝中人人懼怕蕭嵐,因此,他算定在這個時候,絕大部分大臣是不敢輕易下注的。所以,最壞不過是被蕭佑丹的死黨彈劾——而他們是不可能有多少真憑實據。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是蕭嵐翻臉不認人!

而且,時間不過過了短短一個晚上——蕭排亞率人來時,他正與幾個心腹在帳內商議進一步的行動,結果蕭排亞不由分說,就帶到了南院大王大帳。到了那裏,又被蕭嵐一通質問,然後幾乎被蕭嵐挾持著前來面君。

這一連串的變故,的確打了馬九哥一個措手不及。

馬九哥非常的了解蕭嵐——這個年輕的新貴,最大的本領與自己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最懂得揣摩,迎合皇帝的人。

以他和蕭嵐的關系,這樣翻臉,自然不可能是為了蕭佑丹。

蕭嵐一向是順承耶律濬的旨意行事的,所以,他如果這麽做,只能是因為他知道皇帝並沒有真正想要將蕭佑丹置於死地。

這也正是馬九哥此前所一直擔心的。

這也正是他要冒險的原因。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置蕭佑丹於死地而後快。

所以,他必須逼得皇帝騎虎難下!

雖然他也計算過退路,報了這不共戴天之仇,若是僥幸不死,他已經暗中聯絡好了一個高麗海商,到時候便遠赴南海,以他的才能,在南海諸侯國中,富貴仍是唾手可得……但是,若有必要,即使與蕭佑丹同歸於盡,他也在所不惜!

雖然局面極為不爽,雖然心裏有難以克制的慌亂與緊張,但是,他也絕不會就此認輸。

馬九哥心裏很清楚,如今能暫時保住他命的辦法,只有一個。

他咬咬牙,揚起頭來,望了一臉怒容的皇帝一眼,旋即一面使勁叩著頭,一面放聲哭道:“陛下!臣確無所懼!君父之仇,不共戴天。父死賊手,為人子者卻懵然不知,以仇為親,此匹夫知其辱,何況天子?臣聞‘主辱臣死’,陛下有此奇恥大辱,臣死且不懼,更有何懼?!惟陛下父仇未報,為天下笑,臣雖死,亦無面目見先帝於九泉之下!”

“放屁!”一瞬間,耶律濬的臉色更加難看,他騰地從禦座上站起來,怒聲吼道:“馬九哥,你還敢胡說八道!”

“罪臣萬死!但是陛下!臣已查明,南朝前職方館知事——雲陽侯司馬夢求即是當年引薦給陛下的馬林水!”

金帳之內,瞬間死寂。

過了一小會,便聽耶律濬惡狠狠地問:“證據呢?”

“唐康已經親口承認!”馬九哥硬著脖子回道。

但他話音剛落,已聽蕭嵐厲聲喝道:“馬九哥,你敢當面欺君?!”

馬九哥毫不示弱,馬上頂了回去,“罪臣萬死亦不敢欺君!若陛下不信,請召唐康,禦前當面對質。臣若欺君,願受車裂之刑!”

無非就是一死!

就看皇帝敢不敢將此事鬧得天下皆知!若真能將這風浪掀起來,皇帝一時半會,更不會殺他。

“陛下!”雖然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事不關己,但蕭嵐此事仍然是又驚又懼,他這時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狗急跳墻”,什麽叫做“困獸猶鬥”——唐康有沒有說過那些話,真相倒不難查明,而皇帝絕對不會舍不得馬九哥一條小命,但馬九哥仍然不顧一切地挑釁著皇帝……蕭官奴、楊引吉他們是對的,若他果真想要阻止一群瘋狗去咬人,結果只會讓那群瘋狗來咬他自己!

然而,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制止住馬九哥這條瘋狗。

“陛下!馬九哥已是喪心病狂,陛下豈能聽此瘋言狂語,便輕易召見南朝使者,辱及先帝,為天下萬邦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