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 第五節

“也就是說,韓林牙算對了,咱們應當可以安枕無憂了。”

耶律昭遠放下手中的《謀略例說》,擡起頭來。與大部分的契丹人不同,他的帳內,除了一張胡床,一個書案,最明顯的,是那幾箱子書籍,全是從南朝或買或抄回來的。

“但願如此。”和耶律昭遠說話的人坐在他的右下,長相平凡,從穿著來看,似個高麗商人——至少他的表面身份如此,這個叫王淳的人,有一個高麗姓氏,能說一口流利的高麗話與契丹話,但耶律昭遠並不是很相信他是個高麗人。

誰都知道高麗商人比宋商更加方便。

大遼皇帝為了能夠表達他對能帶給他豐厚稅收的商賈們的歡迎,每年都會允許一些外國商人到廣平甸與他的臣下貿易——但宋商會受到嚴格的限制,而高麗人則因此受益。他們是大遼最活躍的商人之一,充當著大遼與宋朝、南海諸侯、日本國之間的中介。

遼麗之間的關系復雜,作為一個曾經長期臣屬於大遼,被大遼視為“家奴”的國家,即使他們現在倒向南朝一邊,但近百年的糾葛不可能在一夜間完全切斷。兩國在地理上更加靠近,而高麗如今對大遼至少維持著表面上的臣禮,大遼對高麗亦更加懷柔……因此,大遼的貴戚官員們也不怎麽避諱他們的座上客中,有那麽幾個高麗商人——誰也不會拒絕他們帶來的好處,大遼的契丹貴族,或明或暗,誰不曾賣給過這些高麗人奴隸?誰又不曾從這些高麗人手裏,購買過南海奇珍?

不過,這個王淳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高麗商人。

韓拖古烈需要一些與南朝保持私下溝通的橋梁,但他不便直接出面,於是耶律昭遠與這個王淳,便成為他的橋梁之一。在王淳的背後,站著宋朝駐遼正使樸彥成。

“但願如此?王先生以為還有什麽需要擔心的麽?”

“蕭嵐此人,斷不可小覷,何況他身邊還有楊引吉這些智謀之士。”王淳用契丹話說道,“大人須得提醒韓林牙小心提防。”

“但若非蕭嵐阻止,馬九哥陰謀幾乎得逞,何況他如今又窮追馬九哥的同黨……”耶律昭遠覺得王淳有點過於謹慎了,“這還不足以表示蕭嵐已經接受了韓林牙的條件麽?”

但王淳依然搖搖頭,“蕭嵐反復無常之人……”

“此事不必過慮。”耶律昭遠笑道:“樸公擔憂的,不過是怕耶律信掌政,損害兩國通好。蕭嵐是什麽樣的人不要緊,只要他決意與韓林牙結盟,那他日後就必須倚重韓林牙,如此衛王與樸公所簽的密約,仍然有可能被承認。”

王淳沉默了一會,“此外,樸大人還想請大人轉告韓林牙,望韓林牙從中周旋,令他與使館能盡快返回廣平甸。”

“此事只怕還需要耐心一點。”

“樸大人自可耐心,然拖延日久,大宋國內,恐再生他變。”

耶律昭遠不由皺了皺眉頭,他聽得懂王淳的弦外之音,“我會將樸公的意思,轉告韓林牙。”

但願南朝不要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

同一天。

夷離畢獄。

“蕭兄……”馬九哥看到蕭官奴突然出現,不由得又驚又喜。他與蕭官奴交情匪淺,次子馬孝娶的就是蕭官奴夫人的侄女。

但蕭官奴的臉色與眼神讓馬九哥的驚喜在刹間就變成驚疑。

“馬大人。”蕭官奴身後,只跟著兩個看不清面容的親隨,他們一到,不由分說,就將獄吏全部趕了出去。馬九哥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你的罪名已經定了。”蕭官奴望著馬九哥,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但馬九哥卻更加絕望,他只看到蕭官奴的嘴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交通宋使、圖謀叛國——這個罪名如何?”

“你?你!”馬九哥猛的跳了起來,雙手緊緊抓住牢門。

蕭官奴憐憫的望著他,溫聲道:“馬大人也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多余的話,就不必多說了。”

“我想知道為什麽?!”馬九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瞪著蕭官奴。

“不知馬大人問的是?”

“蕭大王為何要幫蕭佑丹?!”馬九哥壓低了嗓子,“我死不足惜,但蕭大王為何不利用我除去蕭佑丹那廝?”

“馬大人又如何知道你死得一定沒有價值呢?”蕭官奴嘿嘿笑道,他朝一個親隨呶呶嘴,一個親隨拿著一根繩子走了過來。

“你想幹什麽?”馬九哥只覺得背後一股寒氣沿著脖子冒了上來,他嚇得退後一步,“你想幹什麽?我也做過北院宣徽使,你就敢……”盡管他早就立志一死,但當死亡真正臨近,他仍然抗拒不了那從心底冒出來的驚恐。

“我當然不敢……”蕭官奴慢條斯理地看著另一個親隨打開牢門,“好教馬大人知道,你是畏罪自殺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