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熊羆百萬臨危堞 第三節

同一天。

定州,北平寨。

定州知州、飛武一軍都指揮使段子介率著一眾參軍、幕僚,登上北平寨的敵樓,眺目東望,觀察著東北形勢。在北平寨的東面不遠,就是寶州城,而東北方向,則是廣信軍治所遂城。北平寨與保州、遂城正好構成一個三角形,當年真宗皇帝之時,這三座要塞中,都屯集了重兵,皆由名將駐守,形成對契丹的第一道防線。

但如今形勢卻大不相同了。

當年赫赫有名的“銅梁門、鐵遂城”,乃是沿邊雄鎮,將領都是田欽祚、楊延昭一流的人物,一城之中,騎兵多則七八千,少亦不下五千之眾,兼之城寨險固,契丹至此,雖有十倍之眾,亦無能為力,每每大敗於城下,不得不繞城而走。

而百余年後,城雖依舊,然諸城之兵,多者不過三千,少則僅有數百,領兵之將,皆寂寂無名,最大不過一致果校尉,官卑者甚至只是區區從八品的禦武校尉!

這一切,讓段子介無法再信賴當年的“銅梁門、鐵遂城”。

他是兩天前,也就是四月九日接到的戰報——四天之前,四月七日,遼軍突然犯境,一路突破沿邊城寨,當日便將遂城圍個水泄不通。而僅僅一日之後,遼軍又出現在北平寨,強攻北平寨,北平寨寨主禦武校尉李渾率眾堅守,不料遼軍只攻了半日,呼嘯而來,便又呼嘯而去。待到段子介接報,親率麾下兩千騎兵趕來增援,遼軍已經走了兩天了。看樣子,多半是去保州了。段子介感覺到,飛武一軍的大半個轄區,已是烽火遍地。

“契丹究竟來了多少人?可知主將是誰?”段子介朝著東面與東北面看了半天,只見到處都是滾滾的濃煙——那自然不可能全是烽火台的,大多倒是遼軍做飯或故意縱火的痕跡。這讓他心情頓時惡劣起來。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李渾,“段大人,此番犯寨的遼狗,應當不足三千。全是黑衣黑甲,看起來像是耶律信的部眾……”

“耶律信?”

聽到這個名字,北平寨的敵樓上,立時沉寂下來。段子介回頭掃視麾下諸將,除了李渾等寥寥數人外,眼見著眾人臉上皆有懼色,他心中一動,故意高聲笑道:“若果真是耶律信,我定州無憂矣!”

“段大人,這是如何說?”幾個參軍立時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段大人,這耶律信可是契丹第一名將啊……”“是啊,段大人,耶律信乃是契丹北樞密副使,契丹南犯,耶律信統率的,必然是契丹主力,如此我定州……”

段子介面朝眾人,舉手止住眾人,笑道:“諸君,諸君……”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齊齊望著段子介。

段子介笑道:“諸君所言,皆有道理。然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眾人連忙欠身抱拳道:“願聽大人賜教。”

段子介點點頭,笑道:“諸君可聽說過一句話——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鎮、定?”

一名參軍點頭應道:“此乃前朝宋景文公所言。”

“不錯!鎮、定控太行之險,絕河北之要,由此舉兵西顧,則太原動搖,興兵而北,則範陽震懾!據此歷清河、下平原、逾白馬,則汴京以北,皆為馬跡踏遍矣!鎮、定即古之鮮虞、中山、钜鹿之所在。晉得此,霸春秋;趙得此,雄戰國。漢高由此平盧綰、站陳豨;唐天寶之禍,以鎮、定不能守;至五代之弱,據鎮、定亦足以拒契丹、全河北。我鎮、定二州,既有關山險阻、林寨屯田限隔敵騎,又有河漕可通商賈,況西與河東不過一徑之隔,河東士馬,東下井陘,不百裏可至。”段子介慨聲而談,舉鞭四顧,高聲道:“諸君請看,我大宋百年經營,林寨方成,耶律信若果然舉大兵而臨鎮、定,縱有百萬之眾,契丹騎多步少,他又要如何列陣?我定州城高池深,真定、河東援軍,二、三日之內可至。我兵雖少,據城而守,綽綽有余;彼兵雖多,除了堵塞道路,又有何用?援軍一至,內外夾擊,一戰可定。”

“是以本郡便怕他來的不是耶律信,若真是耶律信,正是助吾輩封侯!但耶律信並非一勇之夫,本郡敢斷言,遂城、保州、北平寨所遇之遼軍,絕非契丹主力!契丹主力,要麽由雄州南下,要麽自高陽關南下,耶律信調出一兩萬人馬,以兩三千人為一隊,打著他的旗號,一是為了迷惑我們,一是為了牽制我鎮、定之兵。本郡若以為契丹主力在此,則必然龜縮於堅城之內,不敢出城,使我諸城寨陷入各自為戰之苦境。他們便可四處攻擊試探,能取則取,不能取亦使我軍不敢輕易出寨。”

“諸君!”段子介環顧眾人,厲聲道:“吾輩華夏貴胄,豈能讓契丹如此輕我?!契丹軍勢雖盛,然亦不過黔之驢。其不能取鎮、定,則不能取河北。縱然過高陽、雄州南下,他們連我真定府、定州都無能為力,又焉能突破大名府防線?其必敗可知。如此不知大勢、窮兵黷武之國,雖強必亡。諸君欲封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