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 第七節

田烈武率雲騎軍第二營、第四營,押著近兩千名女直俘虜,以及百余名小李莊百姓,馬不停蹄,連束城鎮都沒敢停留,一個時辰內,一氣跑了四十余裏,眼見著遼軍並沒有追擊上來,才終於放緩步伐,從容前行。田烈武一面令部將重新勒束隊伍——在如此的行軍速度下,要想保持陣形幾乎是不可能的,倘若此時正好有一支遼軍出現在田烈武部的行軍路上,哪怕只有一兩百騎兵,也可以輕松的擊潰這只部隊,但若非是的確遇到了極大的危機,田烈武亦不會如此冒險。當他們跑完這四十余裏路後,雖然遠離了危險,但同時隊伍也變得混亂不堪,數百名騎兵找不到自己的編隊,幾乎每個指揮使都發現自己有部下掉隊不見了……好在女直俘虜與百姓大都跟上了隊伍,並未造成太大麻煩——除了疲憊不堪、以及百多名俘虜與二十多名百姓“失蹤”外。

不過雲騎軍恢復編隊的速度也非常快,這表明他們的確是河朔禁軍之精銳,平時並沒有怠於操練。經過一小陣混亂後,他們又恢復了隊形,保持著隊列行軍。田烈武並沒有下令讓騎兵們下馬,以節省馬力,他們只是換騎了一匹戰馬,但仍然是騎馬而行。

這其中自然有很大的原因是為了防範女直俘虜。在剛剛那一個時辰的急行軍中,大部分的女直俘虜是不可能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他們只會莫名其妙的跟著疾行,即便看著宋軍的隊伍出現可乘之機也極難把握住機會。但當大軍行進的速度放緩之後,慢慢的,他們就會明白過來,在這個時候,田烈武便絕不會給他們機會。

這正是田烈武所擅長的。他知道利用敵人的心理把握好時機。他也許摸不透耶律信、韓寶這些人的心思,但對於普通士兵的心理,卻一清二楚。蠻夷與中華不同,對田烈武而言,他自小就耳濡目染,深信蠻夷是不講信義的,狡詐無常,而且,這也是事實——對“蠻夷”來說,投降固然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但同樣正常的,還有他們的降而復叛、叛而又降。女直剛剛迫於形勢投降,但若被他們抓住破綻,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反咬一口。而一個難堪的事實是,無論是大宋還是契丹,都會默許、甚至鼓勵這樣的事情。無論表面上說得有多好聽,無論女直與契丹有多少思怨,而與大宋又有多少好感,只要契丹隨時可以毀滅他們的部族,若非被逼到絕境,女直永遠不可能站在大宋一邊。

田烈武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向他投降的,是一群必須時刻加以防範的狼。盡管他們此時看起來全都疲憊到了極點,但田烈武從來不會低估敵人吃苦耐勞的能力。

恢復秩序之後,田烈武馬上讓人將阿骨打帶了過來,並給了他一匹馬,讓他與自己同行。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阿骨打,不料卻是阿骨打先開口問他:“為什麽?”

田烈武愣了一下,馬上笑道:“攻守異勢,不得不如此。我這區區五千馬軍,便是堂堂正正交鋒,亦絕不可能是韓寶數千先鋒軍之敵手,我本想敵明我暗,打他個措手不及,再借助地形之利,布陣之便,令他難以施展,一舉擊潰此強敵,至少也令其銳氣大挫。韓寶北國名將,一朝有失,契丹士氣將大受打擊,冒冒險也值得。誰料得誤打誤撞,反變成我明敵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倒是坦白磊落,直承雲騎軍之戰鬥力遠不如韓寶部,但是阿骨打搖了搖頭仍是直勾勾的望著他:“在下問的是,陽信侯為何要令那位神射將軍率一營之眾冒險斷後?陽信侯既然知道韓寶先鋒軍之善戰,那是久戰疲軍,如何能當韓寶之勇?這不是以卵擊石麽?”

田烈武頓時大奇,笑道:“大軍撤退,豈不令人斷後。契丹騎術遠過我軍,無後軍之備,我軍到不了河間府,便將被韓寶擊潰於路上。”

“若是我來領軍,必誅殺降兵,以防萬一之變,棄百姓於道路,以緩敵勢,然後兵分三路,廣布疑軍,從容退軍。”阿骨打倒也是個磊落之人,坦然道:“兵越少、行軍越快,又無降卒百姓之累,大軍行動更加迅捷。我料定韓寶絕不敢分兵來追,最多只會追擊一路。就算真令他追上一路,損失亦會遠遠少於現在。而且亦有可能韓寶不敢追窮,或者追不上,又或者其窮追之時,過於深入,露出破綻……我以為,田侯不可能看不出這些!”

田烈武望著一臉認真的阿骨打,一時愕然:“你是讓我殺了你們麽?”

“我想知道,為何一裨將能知之事,而田侯不為?”阿骨打迎視著田烈武的目光,“用兵之道,再善戰之名將,亦無必勝之法,再英勇之軍隊,也沒有不敗之術。能令自己有機會將損失減至最少,又能有機會令敵人露出破綻,這樣的機會,為何明知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