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 第四節(第3/6頁)

陳元鳳聽得目瞪口呆,怔道:“原來這也能生財?只是為何此前卻不曾聽修文提過半句?”

“弟知履善兄品行高潔,若事先說了,反而不美。我事先不說,履善兄向皇上進言之時,便全是出於公義,就算事先收了這筆錢,亦談不上因私害公,可以心安理得。”李敦敏淡然笑道:“不是弟矯情做作,履善兄果然如沈外府一般愛財,兄身為隨軍轉運使,只須稍開方便之門,這區區兩千貫,又何足道哉?”

陳元鳳連忙搖頭,笑道:“修文說笑了。軍國大事,我豈敢中飽私囊?”說著,用手摸了摸脖子,又笑道:“況且還在石子明眼皮底下,我這大好頭顱,不想被他砍了去。”

“履善兄說得極是。”李敦敏笑道:“不過這筆錢,取不傷廉。沈外府已然收了一半,這一半我斷斷不能退回去,否則大駭物情,便連弟也要受牽連。”

陳元鳳笑道:“既然如此,修文自己留下便是。”

“奈何無功不敢受祿。履善兄莫要再辭。”

陳元鳳見李敦敏十分堅定,心裏面又認定李敦敏必也收了一份,當下也不再推辭,將一疊交鈔輕輕攏入袖中,笑道:“如此,便生受了。”

李敦敏見他收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敬了一回酒,笑道:“如今汴京議論紛紛,都說些議和之事。我知道履善兄是主戰的,不過,依我之見,即便是議和了,亦維持不了幾年。子明丞相不過是緩兵之計,遼人如此欺我,朝廷只要緩過這口氣來,必要北伐。如今這些爭論,竟是沒甚意義。此事我原不該置喙,不過我實是不願見到履善兄與子明丞相再起不必要的誤會……”

陳元鳳沒料到李敦敏話風一轉,竟做起說客來,一時哭笑不得,卻聽他又繼續說道:“其實子明丞相不會與遼人議和是明擺著的事,可惜連兩府之中,有些公卿亦太糊塗。弟在太府寺,有些賬目進出,看得清清楚楚,朝廷直到現在,都在增加各地的鐵課、銅課,還有硫磺、硝石、牛皮、竹子……這些物什的和買采購,皆是平常年份的數倍甚至數十倍。朝廷還在準備打仗,這是明擺著的事。不久前,朝廷還下了一道密詔,河東路這幾年的兩稅,一粒米一文錢都不出境。履善兄,恕我直言,屈指一算,我認識子明丞相已有二十余年,子明丞相每事皆深謀熟慮,絕非反復無常的小人。不論旁人如何說,我是絕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與遼人去議和。履善兄的才華,非弟能望項背,又得蒙皇上信任,若能與子明丞相同心協力,助子明丞相一臂之力,此非止是大宋之福,亦可使履善兄得以一展胸中抱負。還望兄三思。”

李敦敏言辭懇切,陳元鳳雖然心裏嫌他天真,嘴上卻不得不說得冠冕堂皇一些,笑道:“修文說得極是。我與石子明雖無私交,卻也並無私怨,同為國事,自當要同心協力的。其實石子明是假議和,修文看得出來,難道我便看不出來麽?只不過,朝廷上面,總要些人來唱唱反調才好。若沒有人對遼主戰,這士氣民心,又要如何維持?”

李敦敏望著陳元鳳,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十分順耳的,但是自他說話的神色語氣當中,卻又感覺不到半點誠意,他怎麽也分辨不出陳元鳳的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良久,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在京師,也聽到一些傳聞。履善兄有鴻鵠之志,我亦不敢勉強。但不管怎麽說,於公,子明丞相是國家社稷之臣;於私,咱們也算是布衣之交。如今皇上對履善兄十分親近信任,果然要如傳聞說的那些,君臣之間有些嫌隙,不管是為公為私,還望履善兄從中多多周旋勸諫,使小人之讒不得行,如此我大宋中興,方能長久。”

陳元鳳隨聲應和著,心裏面想的,卻已經是另一件事。便在此刻,他突然想到,石越的假議和,連李敦敏都看出來了,只怕也很難持續下去了。那麽接下來,戰火又將重新點燃,大概,皇帝會更希望他到石越身邊去,他恐怕也難以推辭。想想又要離開汴京這等錦繡繁華之地,離開天下權力的中心,陳元鳳不覺平生出幾分悵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到這個地方,進入大宋的權力中樞,這段時間,他幾乎有種心願達成的滿足感,然而,這個時間,還真是短暫。

與此同時。

投西大街街北,都亭驛。朔風院。

韓拖古烈站起身來,親自剪掉一根蠟燭的燈芯,只見燈花跳了一下,燭光頓時又明亮了幾分。他又輕輕踱到下一根蠟燭前面,熟練的輕剪燭芯。

都亭驛對韓拖古烈來說,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後院,這次宋廷安排他獨住的院子——“朔風院”,還是當年他在宋朝做使節之時取的名。當年都亭驛意外遭了一場小火災,宋人重修之後,又換了個士人來主管都亭驛,其時遼宋交好,宋人因都亭驛也經常接待遼國特使,便特意來請韓拖古烈給幾座翻修的院子取名……但這些,如今都已恍若隔世。但宋廷對韓拖古烈的禮遇,他還是能感受得到的。並非每一個出使宋朝的正使,都會被單獨安排一座院子居住。而且,為了表示格外優待,盡管都亭驛外面,肯定有數不清的職方館、職方司細作,甚而在都亭驛裏面,也少不了這些人眾,但在朔風院內外,宋廷連一個宋人都沒有安插進來,侍候韓拖古烈的,全是他帶來的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