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 第五節

九月二十一日。祁州,深澤鎮。

百余騎披著暗紅色皮甲、高舉著持盾白額虎頭戰旗與紅底白尾鷂戰旗的騎兵,沿著滹沱河北,稀稀散散的拖成長隊,朝東邊的安平方向行進著。統領這隊騎兵的,正是新上任不久的橫山蕃軍都行軍參軍劉延慶。

所謂的命運弄人,莫過於此。就算是劉延慶自己,大概也想不到,他的官運竟然如此亨通。幾個月的戰爭,他如今儼然已成為大宋左軍行營中屈指可數的高級將領。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此時也在隊伍中的劉法,一個區區的陪戎副尉,在武騎軍中,做個都兵使都不夠資格,還是劉延慶一力保薦,劉法才得已以權都兵使的身份,來統率這一個都的武騎軍。

劉延慶擡頭看了看隊伍前面的兩面戰旗——橫山蕃軍的紅底白尾鷂戰旗和武騎軍的持盾虎頭戰旗——心裏面不由得覺得十分的諷刺。白尾鷂是一種小型鳥類,在威風凜凜的老虎面前,讓人感覺給老虎塞牙縫都不夠,可事實上,這種鳥卻是迅猛的肉食動物,捕殺獵物,毫不留情。

看到這面戰旗,劉延慶不禁又有些得意,橫山蕃軍原本是沒有這種徽記戰旗的——熙寧年間,這種戰旗往往是大宋朝整編禁軍的標志。劉延慶履新之後,對橫山蕃軍原來的戰旗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便向慕容謙獻言,上稟樞府,橫山蕃軍才有了紅底白尾鷂作為自己的徽記。慕容謙選擇白尾鷂這種動物,大約是希望自己的這支軍隊,能夠打下與當年西夏鐵鷂子一樣的威名。不過劉延慶當時想的其實很簡單,一是覺得這樣更威風更有氣派,再者他也是希望可以借此給橫山蕃軍去去晦氣,轉轉運。盡管這並沒有什麽依據。劉延慶知道王瞻對此很是羨慕,他也想讓武騎軍改一改軍旗來轉轉運,不過結果卻是換來一頓嚴厲的訓斥。說到底,徽記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僅僅是要給武騎軍的大小武官換腰牌,就是一筆不菲的開銷,如今從樞府至宣台,對武騎軍是既不抱什麽希望,也沒什麽好臉色,王瞻此舉,實是有自討沒趣之嫌。

劉延慶又仔細看了看那面持盾白額虎頭旗,端詳那白大蟲半天,總也覺得沒什麽殺氣。選擇白虎做徽記的禁軍不少,赫赫有名的宣武一軍的徽記,與武騎軍的相比,就是少了一面盾牌,可劉延慶每次看到,都會覺背上直冒寒氣。

“也是,明明是大蟲,卻又拿甚麽盾牌!這分明便是露怯了……”劉延慶不由在心裏面嘀咕道。

大敗之後重新整編的武騎軍,只有四千余人馬,也就是兩個營略多。更羞辱的是,王瞻想在真定一帶募兵,補充兵員,結果根本征募不到什麽人,真定府的青壯年,寧肯去舍近求遠,去投定州段子介,也不肯進武騎軍。一個多月下來,王瞻才勉強征募了不足兩千人,組成第三營,然而宣台、兵部、樞府,沒有一個地方肯撥給武騎軍戰馬,王瞻只得從其他兩營中勻出一百匹戰馬,至少讓武官們有馬騎,因此這第三營有與沒有,其實也沒甚差別。此番左軍行營再度東進,第三營便留在了後方,沒有出征。

這四千余武騎軍,在一個多月前,其萎靡不振,士氣低落的程度,令人看了都覺得可憐。石越誅殺了一大批武騎軍將領之後,這支河朔禁軍的驕橫之氣,的確是徹底消失不見了,但是,他們也一同失去了軍隊該有的悍勇之氣,從各級校尉至普通的節級士兵,若不是變得渾渾噩噩,就是唯唯諾諾。恐怕如今就算找遍大宋,也再找不到一支如此聽話的禁軍。

承受著恥辱性的大潰敗,主將一下一大批中高級將領被斬首,此外,幾乎每天都有未如期自首的武騎軍士兵被捕獲,然後以通敵罪處死,傳首軍中……不僅如此,還要被從上司、友軍至普通市井百姓們歧視、嘲笑,仿佛背負著武騎軍的名字活著,便已經是一種罪過。這一切,讓這些殘存的武騎軍將士,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覺得將要大禍臨頭。

對於這樣的劇變,武騎軍都校王瞻是一籌莫展。找不出任何應對之策的王瞻,只好向劉延慶求救。劉延慶本人也是毫無辦法的,但是他很快想到了劉法。盡管他不是很喜歡劉法這個人,可他心裏面還是知道劉法是頗有治軍之能的。而王瞻雖然老大不樂意,但為了自己的前程,也只能權忍一時,聽從劉延慶的勸諫,向慕容謙要來了劉法,讓他在武騎軍直屬指揮中擔任都兵使,時時問計問策。

劉法的確很有些能耐。才到武騎軍,他便要王瞻給全軍士兵放假探親三日。其時武騎軍的家屬,除了一些武官,大部分都住在真定城內,當三天假畢,這些士兵歸營之後,果然都變得漸有生氣。然後劉法又向王瞻獻策,將武騎軍移營到真定府以東定州境內的無極縣訓練。到了無極後,劉法又要王瞻嚴守營門,將士輕易不能出寨,而外人也無由得入,幾乎是與世隔絕。同時,他又讓武騎軍兩個營全部改披皮甲,卸去馬甲,每日只管操練騎射,並按每天的射箭成績將士兵分成三等,上等者分在一營,每頓有酒有肉;中等者在一營,每頓有肉無酒;下等者分在一營,每頓無肉無酒,還要多練兩個時辰。十余日後,他又從士卒中選出三百武藝出眾者,皆披鐵甲,只習練砍殺沖陷之術……如此自劉法到武騎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本眾人皆以為無可救藥的武騎軍,竟然又漸漸有了些模樣。慕容謙親來校閱,很是誇贊了王瞻一番,稱他治軍有方,並向宣台保薦他正式升任武騎軍都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