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 第五節(第3/6頁)

想到這裏,劉延慶轉過頭去,大聲說道:“大夥都快點,趁著遼狗還沒發覺,找個水流平緩之處,先過到對岸去。”說完,又朝身邊的一個向導說道:“孫七,你說的那處好渡河的河段還有多遠?”

“回致果,就在前頭,不過五六裏許便到。”

劉延慶狐疑的看了那向導一眼,沒有作聲,雙腿一夾馬腹,驅著坐騎小跑起來。此番前去聯絡滹沱河南的宋軍,劉法的那一都武騎軍,未必能隨他渡河。倘若他們的行蹤被遼人發現,那麽劉法便要率軍掩護他們,只有橫山蕃軍的這十余騎人馬會與他一道走完余下的路程。這十余人全是從慕容謙的牙兵中抽調,有蕃有漢,這孫七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卻是新近才被慕容謙看中的。

據說此人原本是個“標師”,也就是南方所謂的“武伴當”,武藝頗為了得。劉延慶也知道,戰爭之前,大宋朝雖然號稱治世,可要想徹底杜絕劫道的綠林好漢們,卻也幾乎不可能。這其實與地方是否富裕,百姓是否能安居樂業,不見得全然相關。如大宋京東路頗為富庶,但是綠林之盛,全國各路都望塵莫及。故此伴當行、標行,自興起後,生意十分興盛,一時習武之人,若不能考武舉或者投軍,做標師或武伴當,便是另一條出路。不過北方的標師,雖然與南方出海的武伴當一樣,都提著腦袋掙錢,可是大多數人的收入卻遠不及南方,也就是夠勉強養家糊口而已,甚至還不如投軍。故此這些人的武藝,大多數是遠不及禁軍武官的。慕容謙的牙兵,劉延慶親眼見過其戰鬥力,自是沒什麽好說的,不過這孫七看起來矮矮胖胖,比起尋常的禁兵,都要矮上一大頭,此人若要投軍,只怕站到木梃面前,募兵的官員立時便將他丟到廂軍中去了。劉延慶在拱聖軍中呆久了,身邊同僚袍澤,個個都是五尺七八的大漢,對孫七不免便頗有歧視與懷疑之意。

而且紹聖以來,河北一路,賊盜之患並不嚴重,劉延慶聽說這孫七先前受雇的標行雖然是設在大名府,可他們的主顧,卻多是去遼國貿易的行商,深州、安平之間,並非宋遼貿易的主要通道,只不過他正好是祁州土人,自稱對河北道路了若指掌,毛遂自薦,慕容謙才讓他來做了向導。

但慕容謙信任他是一回事,劉延慶心裏卻是另一回事。他擡眼望去,身邊之人,真是一個個面孔都生疏得很,此時此刻,見著劉法在身邊,都能讓劉延慶感覺到一絲親切。可見這升官晉爵,也不可一概而論。若是以前在拱聖軍之時,倘能做到都參軍,劉延慶大約會有“夫復何求”之嘆。想到這些,劉延慶心裏面突然一陣黯然,東進之前,他在真定府聽說了朝廷對姚兕的處分,雖然比事先猜測的要輕許多,只是罷去職事官,武階貶降為從四品上的宣威將軍,蘄州安置——但雖未過嶺,對劉延慶來說,蘄州也已是一個偏遠而陌生的地方,姚兕已年近六旬,歲月不饒人,還能不能健康甚至是活著回陜西,都是難以預料的事。不管怎麽說,劉延慶此時頗為懷念在拱聖軍的時光,在之時不覺得,但離開之後,卻覺可貴。更何況如今拱聖軍七零八散,主帥落到這個下場。

不過時代的確也是變了。他到橫山蕃軍後,也聽一些參軍偷偷談起姚兕與拱聖軍之敗,整整五十年前,姚兕的父親就戰死在定川,當年那場敗仗,宋軍最終損失也就是九千數百余人,剛好大約相當一支拱聖軍的規模,卻直接導致了宋朝最終不得不與西夏達成“慶歷和議”。那些參軍們一度還以為,五十年之後,姚兕的全軍覆沒,又會重新帶來另一份和議。

可歷史並沒有這樣簡單的輪回。

劉延慶心裏已隱隱預感到,這場戰爭,不會這麽輕易的結束。

也不知道是不是劉延慶真的吉星高照,雖然一路提心掉膽,但是,這大搖大擺的一百余騎隊伍,竟然直到眾人到了孫七所指的渡河處,劉延慶已下河扶著馬遊到了河中間,才有岸上的武騎軍發現了幾騎遼人攔子馬的身影,眾人一陣緊張,但是,那些遼兵只是遠遠張望了一陣,或許是顧忌敵眾我寡,竟然也沒有過來騷擾。幾騎遼兵遠遠的觀望著,一直到劉法最後一個下河,都沒有靠近過來。

待到劉法遊到南岸之後,也不由連連感嘆僥幸。

探馬也經常會有拿不定主意而誤判形勢之時,不過那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被自己撞上,可是要祖上積德才能發生的事情。

過了滹沱河後,劉延慶心裏的石頭,才算落下了一大半。眾人稍事休息,吃了點幹糧,便重新部署,由劉法挑出十人,分為五隊,往東邊尋找宋軍大營。劉延慶則率眾沿滹沱河南岸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