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更雪壓飛狐城 第三節(第3/6頁)

無人能指責他們為生存所做的一切。

事實上,在靈丘,這一切也是理所當然的。人們很平靜的完成了心理上的轉變。當縣衙的安民告示貼出來後,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然後人們議論的話題轉移到了另一件令他們大吃一驚的事上,昨晚攻下靈丘的宋軍,竟然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靈丘!城中只留下了少量人馬與那些恐怖的火炮。有人賭咒發誓的說,他們是往東北的直谷關去了,他看到那條路上有大量的旗幟。不過,這個時候,最被廣泛關心的事情,顯然已經變成了宋朝是否還會收一次秋稅。

靈丘古道,隘門關前。

吳安國駐馬仰視著眼前的這座天下險關,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便再沒有停留,驅馬踏雪出關。待吳安國走遠之後,一個武官也在關前停了下來,咂了咂舌頭,嘆道:“僥幸!若是沒能追上那檀迦……”

但他的話沒說完,便被身邊一個武官不以為然的打斷,“十將軍,你當我們昭武沒有破敵之策麽?區區一座隘門山!”

那個“十將軍”便是陳慶遠,因為這場雪比想象的更大,神衛營與火炮被留在靈丘,但是他因為同時也是第十九營最出色的博物學者,再次被委派隨吳安國一道出征,任務是勘探地形、測繪地圖。旁邊和他說話的,是吳安國的一個行軍參軍喚做徐羅,字子布。兩人早已相熟,因此說話時十分隨便。

盡管對吳安國十分崇拜,但是又看了一眼前的隘門關,陳慶遠對徐羅的自信還是將信將疑。這座隘門關,其實是一座兩山之間的峽谷,滱水便經由此谷,往東南流向宋朝境內,變成唐河。這條峽谷,長約十三四步,寬不過六七尺,當真是兩騎並行,都嫌擁擠。隘門關正扼此天險,雖然形制簡陋,也不便屯兵糧久守,但果真有數百之控弦之士禦守於此,卻也是十分棘手的。

但陳慶遠也不便當面懷疑徐羅的話,只好笑著搖搖頭,不置可否。那徐羅卻似乎談興頗濃,又笑著說道:“十將軍可見著那燕希逸見到我們昭武時的臉色?”他說到這兒,臉色古怪,仿佛是忍俊不禁,按捺一陣,終究還是捧腹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說道:“這老丈再如何也想不到,咱們昭武竟然親自去他家中和他面談過!”

陳慶遠一直莫名其妙的望著徐羅,這時卻也不禁勃然變色,驚道:“子布兄是說吳昭武去過靈丘?”

“那是自然。”徐羅笑道,“昭武常說,用兵之道,以間為先。他要攻打靈丘,若連靈丘都沒見過,那談何攻必克戰必勝?”

“這似乎太……”

“太輕身犯險了?”徐羅看了陳慶遠一眼,不以為意的說道:“此乃家常便飯,數年之前,我還隨昭武深入草原數千裏,拜會過北阻蔔克列部的可汗哩。”

“北阻蔔?”陳慶遠完全被震住了,“子布兄是說那個阻蔔諸部中最強大的部族?你們去那兒做甚?克列部不是一直對契丹忠心耿耿麽?”

“十將軍果然所知甚廣。”徐羅笑道,“不過忠心耿耿卻是未必,契丹每往西北用兵,阻蔔諸部必有牽制,阻蔔雖是契丹,可雙方偶爾也會爭奪馬場,當年耶律沖哥西征,阻蔔諸部便頗有牽制之心,只是耶律沖哥此人極為英武,沿途有幾個部族不聽號令,當即剿滅,令諸部皆十分敬畏。但這些年來,克列部依附契丹,勢力越發強大,隱然已是阻蔔諸部之首領,契丹以前是想以夷制夷,扶植克列部統治其余諸部,但克列部如此強盛,亦非契丹之意。他們的可汗亦是一時梟雄,豈不知自己的危險?只是這二十年間,契丹兵鋒所向披靡,兩耶律之名威震塞北,休說區區一個克列部,便是再加五六個這樣的部族聯合起來,亦不能與契丹相抗。所謂忠心耿耿雲雲,不過是時格勢禁,便是再厲害的英雄,也不得不低頭。我們昭武遣人打聽過,此番契丹征召,克列部的那可汗便沒有親來,只是遣一頭領率三千兵馬助陣。他多半便是擔心若親自前來,那便是不死在大宋,也難以生還北阻蔔。”

陳慶遠細揣他言下之意,不由眼皮一跳,輕聲問道:“子布兄是說他有叛遼之意麽?若能煽動其反遼……”

徐羅卻搖了搖頭,“此事朝廷諸公豈能不知?我們也曾議過。所謂靠天天塌靠海海枯。契丹積威已久,豈是我們說煽動便能煽動?若是個蠢貨倒也罷了,那可汗卻也是塞北之雄……”

“若是個蠢貨,那便煽動了,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來。”陳慶遠不由苦笑。

“正是如此。”徐羅點頭笑道:“契丹若還強大,那再如何蘇張再世,他們都會做契丹的忠仆;若是契丹式微,便不要煽動,他們也會造反。不過再如何是忠仆,我們去北阻蔔,也是安然無恙。雖然如今朝廷一改舊制,設立職方館,刺探四方虛實,但職方館能做的有限,況且那些細作再厲害,又如何能比得上我們昭武親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