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更雪壓飛狐城 第二節

紹聖七年,十月六日。

太行山的北部山區,從前一個晚上起,飄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這場雪不是很大,在地勢較低的地區,地面上只是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但是,這樣的天氣,已經令從宋朝河東路瓶形寨至遼國西京道靈丘的那條八十裏的山間谷道,更加難走。

這條道路已經廢棄許久了。這八十裏的谷道,半程是山間谷道,半程則是由滱水河谷自然形成的,此後經歷代先民的開辟,便在此處形成了一條沿溪河而走,可通車騎的道路。這一條道路,也被視為飛狐道的一部分。但是,最晚是入宋以後,這條道路被人們漸漸的荒棄了。因為道路聯結的兩端,分屬於宋遼兩個對立的國家,即使是在兩國關系良好的時候,商旅、使者的往來,也不會走這條道路。河東路出雁門至大同,有一條隋唐以來的官道;河北地區更是往來便暢,除非奸細或者賊盜,幾乎不會有人來這兒。在人跡罕至最少近百年後,原來的道路許多都湮沒不見了,許多地方草長沒膝,甚至長滿了橫七雜八的灌木。很難想象,這裏竟然曾經也是一條重要的道路,甚至還曾經商旅往來,十分熱鬧。

但在十月六日這一天,這條廢棄的古道上,卻突然出現了數以千計的騎兵,朝著靈丘城的方向前進。這是一支奇怪的軍隊,騎士們裝扮各異,有些是典型的遊牧民穿著,頭戴毛皮覆耳帽,身穿窄袖長袍——既有左衽,也有右衽;但還有相當一部分騎士,一看就是陜西漢人的穿著,厚厚的綿袍外面,裹著一件宋軍常穿的紫衫,還套著深綠色的背子——上面都繡著“河套”二字。而他們低聲交談的語言也各式各樣,雖然主要都是說陜西官話,但也有一些人說著難懂的蕃語,有時候一次交談,甚至包含三四種語言,而他們互相之間,竟然也都能聽懂對方在說些什麽。

他們的隊列拖得很長,大半也是因為道路所限,迫不得已。走在這支騎兵最前頭的,是五十騎左右的騎兵,他們超出大部隊十多裏,謹慎的搜索前進,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就會停下來,將自己隱藏在道旁的樹木、巖石之後,抓緊手中的長弓。偶爾,在這條道路上,也會有一些砍柴的樵夫出現,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毫不留情的射殺。盡管這些倒黴的樵夫幾乎不可能是敵方的細作,無論是東邊的靈丘也好,西邊的瓶形寨也好,他們的探馬最多放到城外二十裏——這是最完美的距離,既足夠讓他們的守軍對敵襲做出反應,同時也能很好的保證細作的生命安全。但這些人顯得十分小心,的確,行走在這條道路上,道路兩旁的大山陰森森的聳立著,倘若敵軍提前知道行蹤,在路邊的山上設伏,後果是不堪設想的。畢竟,哪怕是簡單的搜索道路兩旁的山頭也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樣的話,前鋒小股部隊行進的速度,只怕比部隊最後面的神衛營都要慢,這八十裏的谷道,走上兩天也不見得能走完。

而在這五十名騎兵身後十裏左右的,是數百名騎著騾子或驢,手裏拿著斧頭、長鋸等工具的男子,他們中間有些穿的背子上繡著一張正待發射的床子弩——這是宋軍某幾支神衛營選擇的徽記。但更多的人更像是普通的百姓。在那些神衛營士兵的指揮下,這些人熟練的砍倒、搬開道路上的樹木,甚至還來得及給一些坑窪泥濘的地方鋪上木板。

在他們的身後幾裏,則是四五千騎的大隊騎兵。以及隊伍最後方的,拖著火炮的牛車,與神衛十九營的宋軍們。

“十哥,你說這個走法,天黑前能趕到靈丘麽?”

一個三十來歲的神衛營武官擡頭望了望天色,天空中細小的雪花亂舞著,看不出什麽時辰來,他低聲呸了一下,說道:“這條道,俺和吳將軍帳下的徐參軍一道,走了四五回,也拿著沙漏計算過時辰,路是難走一點,但並非走不了,天黑前,定能趕到靈丘。”說完,又輕輕撣了下頭盔上的雪花,朝問話的那個武官說道:“仲禮,你到後頭盯緊點,才走了三四十裏,已經扔掉兩門火炮了,振威臉色已是很難看了,再出點差錯……”他的這句話都沒有說完,一個守闕忠士小跑著過來,說道:“陳將軍,範將軍請你過去說話。”

他點點頭,催著那個叫“仲禮”的武官去了,剛轉身上馬,朝著神衛營車隊的中央馳去。

這個男子叫做陳慶遠,乃是宋軍神衛第十九營的都行軍參軍,官至致果副尉,因為行第第十,所以軍中常呼為“十哥”。他口中的“振威”,正是該營都指揮使,振威校尉範丘。宋軍的編制、武階,皆以神衛營最為混亂,大的神衛營規模龐大,主將往往以昭武校尉擔任,與一個軍相同;小的則主將不過一致果校尉。而這個十九營,規模雖然不大,但因為裝備了十門克虜炮,主將便也官至從六品上的振威校尉,連個都參軍也是致果副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