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東宮發怒

王嶽年已七十多,腳步卻異常穩健,他大步走到朱厚照面前,目光陰森地盯了秦堪一眼,然後一絲不苟地向朱厚照跪拜。

“殿下,恕老奴放肆,紹興織工十余人被打殺,此案驚動江南士林,杜宏乃幕後主犯,東廠接手此案正要嚴加審訊,殿下怎可徇私誼而罔國法?”

朱厚照呆了片刻,稚嫩的面孔漸漸漲紅,連語氣也變得罕見的森然:“王嶽,你在教訓我?”

王嶽朝地上磕了一個響頭,磕得額頭滲出了點點血花,神情卻堅決無比。

“殿下言重,老奴怎敢教訓殿下?只因老奴身負陛下重任,不但統領東廠,也擔著內廷司禮監秉筆,專為陛下所驅使,紹興織工被殺已成公案,世人皆知,犯官杜宏有重大嫌疑,如若將他放了,屆時朝堂議論,士林聲討,老奴便是大明的千古罪人,殿下,老奴殘軀死不足惜,卻擔不起令天家名聲蒙羞的名聲,請殿下三思,再思。”

話說得周全,可話裏拒絕的意思卻很明顯,秦堪只看王嶽臉上的表情便知道,今日朱厚照縱以太子身份威壓王嶽,王嶽也斷然不會把杜宏放出來的。

幸好,秦堪對此根本沒抱過任何希望,沒有希望便沒有失望。

朱厚照之前下了令,卻被王嶽一番話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頓時覺得分外沒面子,這些年被春坊的大學士們每日教訓斥責,從沒當他是太子。反而像孫子比較多一些,今日連宮中家奴也不把他的話當回事,朱厚照憤怒了。

“我若執意要把杜宏放出來呢?”朱厚照冷冷道。

王嶽又狠狠磕了一個響頭,凜然道:“殿下執意而為,老奴當然不敢阻攔,只好向殿下訣別,恕老奴無法再侍奉陛下和殿下。老奴這便撞死在詔獄門前。”

朱厚照一滯,怔怔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王嶽脾氣如此剛烈,尋常太監死便死了。可王嶽死不得,這老太監歷經四朝,為人尚算公正律己。父皇也十分敬重他,常以“內廷副相”戲稱之,僅從這個稱呼便知父皇對他的倚重了,今日若朱厚照把王嶽逼死,回頭父皇肯定不會輕饒了他,而昏庸太子逼死內廷正直太監的言論無異於在朝堂扔下一顆炸彈,朱厚照會被那些比二十歲處男更血氣方剛的大臣言官們活活罵死。

這就是大明朝,貴為太子之尊,有些事情也不是想幹便能幹的,君臣之間形成的權力平衡和互制已很成熟了。誰也無法破壞這種平衡,太子也不行。

這是個皇帝和太子無法隨心所欲的時代,如果現在有不怕死的民間組織搞一個大明朝誰最幸福的社會調查,他們會很驚訝的發現,世上最幸福的職業不是皇帝。而是監察禦史,因為這個職業想罵就罵,想打就打,頂著正義正直之名,行事百無禁忌,打了罵了還能贏得滿堂喝彩。連皇帝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誇你打得好罵得好,以後繼續保持本色,打輕了罵輕了就是不給我面子雲雲……

跟風光無限的言官比起來,投了大明皇帝胎的人絕對算不得命好,大約是前世造了孽,老天爺讓他們今生受罰,大明皇帝長壽者極少,原因大抵如此了,君權與臣權打了個平手,貴為皇帝活得如此憋屈,換了誰也活不長。

詔獄門前氣氛低迷,空氣仿佛也凝固了。

朱厚照眼睛死死盯著王嶽,急促起伏的胸膛清楚地告訴在場的所有人,太子很生氣,後果不嚴重,因為太子拿王嶽無可奈何。

秦堪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了。

他對王嶽並無好感,只是朱厚照和王嶽的矛盾不能激發,事情一旦鬧到上達天聽,杜宏的案子會摻入越來越多的不可測因素,營救他的可能性越發低了,家裏的嶽母和杜嫣正眼巴巴的等著他這個頂梁柱力挽狂瀾,他冒不起這個險。

“殿下息怒,王公公也是不得已,畢竟此案涉及十幾條人命,早已廣為人知,若不查個清楚明白,無法堵天下悠悠眾口,無故釋放杜宏必然有損殿下聲譽。”秦堪躬身道。

朱厚照冷冷道:“我現在所爭者不止此事,如今的內廷被父皇慣得越來越沒規矩了,別忘了你們宮人的威風八面是何人所賜!”

王嶽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老奴萬死!正因老奴之權由天家所賜,所以不敢徇私擅專,否則便令天家清名受汙,老奴則百死不贖。”

秦堪笑道:“不敢欺瞞王公公,關在裏面的杜宏正是家嶽,王公公正直無私,下官不求您徇私放人,只不過此案疑點頗多,不可草率定罪,下官只求家嶽在審問期間莫施刑具,好問好答,放了家嶽難堵天下悠悠眾口,若對家嶽屈打成招,強行定罪,亦難堵天下悠悠眾口,東廠和錦衣衛皆為陛下鷹犬,王公公賢達,想必不會令天家清名受汙蒙羞,您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