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世間最悲涼的事

關羽拒絕了。

大義凜然地拒絕了。

他勃然大怒說:“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同時輔之以誇張的身體語言,嚇得諸葛瑾抱頭鼠竄。

拐點就此出現——孫權終於下定決心以武力奪取荊州。這一方面是謀取霸業的需要;另一方面則是為他和他的兒子出氣——關羽稱孫權的兒子為犬子,那不等於罵他是狗嗎?

孫權決定讓事實來說話:誰是虎,誰是犬?

謀士步騭卻想到了一個成語。

火中取栗。

他擔心孫權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只是幫助曹操火中取栗。但孫權很顯然並不在乎——在這個世界上,火中取栗有兩種取法。一是為他人,二是為自己。

孫權自信是後者。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甚至不惜燒傷一只手。

步騭卻笑了。

陰笑。

因為在他眼中,其實出現了兩只手。一只是孫權的,另一只則是曹操的。

他要把曹操拉下水。

準確地說是拉到火堆中。

步騭告訴孫權,現在曹仁屯兵於襄陽、樊城,走旱路可直取荊州。為什麽不取,卻讓主公您動兵?只此一端,便可見其狼子野心。我看現在不妨這樣,先派人去許都見曹操,讓他命令曹仁走旱路先起兵取荊州,關羽就會趁機起荊州之兵取樊城。關羽一動,我們也動,搶在曹仁之前暗取荊州。如此,大功告成。

孫權當然樂從其議。雖然步騭的計謀實在是鉤心鬥角了一些。只是這樣的時代,誰不鉤心鬥角?人人都在計謀中生存,個個都有彎彎腸子,血腥往往在曲徑通幽處,可大局如此,也只能是捂著鼻子向前走了。

更何況是他孫權。腥風血雨看慣的孫權。計謀堆裏滾出來的孫權。要是哪一天少了鉤心鬥角,呵呵,他還真是不能適應呢。

後來的事實都按步騭設想的往前推進。

曹操派了滿寵去往樊城協助曹仁出兵,而關羽也起兵拿下襄陽,目標直指樊城。

接下來的戰爭對關羽來說那真叫一個酣暢淋漓。捉了於禁,斬了龐德,重挫了魏兵,很有揮兵直指許都的意思。

曹操怕怕了。

他想到了兩個字——遷都。

司馬懿卻覺得人世事大多是自己嚇自己。人走退路很多時候不是無法前進,而是沒有找到前進的路徑而已。

一個關羽就能讓大名鼎鼎的曹操嚇得要遷都?不,歷史不是這麽寫的。

司馬懿認為,歷史可以更好看,歷史應該這樣來寫,那就是派人去東吳說服孫權,令他暗暗起兵跟在關羽之後,搞一個前後夾擊。事平之後,可許諾割江南之地給孫權,這樣樊城之危就可以自解了。

曹操想了一下,覺得歷史似乎也應該這麽寫。否則,關於他的傳記部分就太不好看了。有一個雄心勃勃的開頭,卻加了一個屁滾尿流的結尾,無論如何,不是有志之人該有的結局。

但是,孫權卻不想做曹操劇本裏的配角。

他想按自己設計的劇情往前走。

或者說他只做主角,不做配角。

孫權的目標很明確,拿下荊州。

趁著關羽出兵圍住樊城之時。

他命令駐守陸口的呂蒙乘虛而入,有所作為。

呂蒙卻發現自己不可能有所作為。

因為關羽做了一件事:在荊州沿江上下設了N座烽火台,隨時可以預警。

也就是說,他雖然出兵圍住樊城,但隨時可以回防荊州。

只要烽煙驟起。

另外一個令呂蒙心涼的發現是,荊州城內軍備齊整,很有嚴陣以待的意思。

也就是說,漏洞沒有了。

人世間最悲涼的事是對手沒有漏洞。

當然,比這還要悲涼的事是對手沒有漏洞,自己卻漏洞百出。

呂蒙就感覺自己漏洞百出。因為他慌了,慌得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不知道該如何排兵布陣。

而戰爭一觸即發,在孫權催促的眼光下。

所以呂蒙唯一的選擇是躺倒,裝病。

閉上眼睛拒絕戰爭的來臨。

陸遜笑了。

輕笑。

在孫權面前。

陸遜以為,一個人在不該病的時候病倒,只能說明一件事。

逃避。

但世上事避無可避。閉上眼睛看不見的是世界,看得見的卻依然是自己。

自己的軟弱。

陸遜對孫權說:錯。

孫權:什麽錯?

陸遜:一切都錯。

孫權:包括我?

陸遜:對。

孫權:理由。

陸遜:派了一個不該派的人,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孫權:也許,是真病?

陸遜:心病。

孫權:理由。

陸遜:心病沒有理由,只有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