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將計就計

當然,人生的道路千萬條,真要找,還是有一些旁門左道可以走的。

旁門左道不是歪門邪道,它是正道之外的一些小路,也許通向生存,也許通向死亡,總之充滿了不確定性。

崔諒無奈之下慌慌地走向通往天水郡的小路。

也許天水的情況不比安定好多少,但是現在,除了這個地方,他還有什麽地方好去呢?

這叫給自己尋找一個希望。盡管到了天水,最好的結局也只能是寄人籬下,可是這樣的世代,有一個屋檐能讓你遮風擋雨,那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就怕沒有。

果然沒有。

天水的屋檐自然是有的,只是它不能給崔諒遮風擋雨了。

崔諒在半道上遇到一個人。

諸葛亮。

諸葛亮綸巾羽扇,道袍鶴氅,端坐於車上,很有氣定神閑的意思。

他在等他,等待崔諒臣服。

諸葛亮總是這樣,等待一個又一個人臣服。抓孟獲時是這樣,現在抓崔諒也是如此。諸葛亮以一種氣定神閑的神仙姿態,等待崔諒做出選擇。

是降還是死?

的確,現在的崔諒只有這兩種選擇。諸葛亮希望他兩害相權取其輕。

崔諒沒有讓諸葛亮失望。他歸降了。

當一切希望都已破滅時,崔諒做出了一個凡夫俗子都會做出的選擇——活下去,像狗一樣地活下去,而不是慷慨赴死。

因為,他不是聖人崔諒,是老實人崔諒。僅此而已。

諸葛亮需要崔諒為他所用,目的是拿下南安城。

南安太守楊陵跟崔諒私交很好,諸葛亮希望,崔諒能夠擔負起說服工作,勸楊陵歸降。

所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崔諒已經歸降了,楊陵能不見賢思齊?

最重要的,這裏有利益的再選擇——跟著坐以待斃的夏侯楙混還是跟著諸葛亮混,前程大不一樣。

崔諒進城了。

進了南安城。帶著諸葛亮的殷殷重托。

只是他沒有完成任務。

楊陵不肯歸降。

雖然兩人都是太守,窮途末路的太守,但很顯然,他們的世界觀不一樣。

一個對未來已經絕望,一個依舊相信未來。

當一切希望都已破滅時,崔諒選擇像狗一樣地活下去,楊陵卻選擇高貴地生。

哪怕魚死網破。

他用大失所望的眼神捶胸頓足地對崔諒說,哥們兒,挺住啊,我們都受魏主大恩,怎麽可以有奶便是娘?他諸葛亮有奶嗎?沒有。即便有,也是問題奶,喝了要出問題的。

崔諒:可是窮途末路了啊……

楊陵:貌似窮途末路,卻是柳暗花明。

崔諒:諸葛亮不可戰勝。

楊陵:世上沒有不可戰勝之人,除非他不是人。

崔諒:諸葛亮確實不是人。

楊陵:是什麽?

崔諒:神。

楊陵:心中無神,世界便無神。

崔諒:你很自信?

楊陵:你很自卑。

崔諒:事到如今,不自卑不行。

楊陵:不拋棄,不放棄,不自卑。

崔諒:可以轉危為安?

楊陵:可以轉敗為勝。

楊陵所說的可以轉敗為勝的辦法是將計就計。

利用崔諒為媒介,謊稱楊陵獻城,賺得蜀兵入城門後,再關門打狗,在城中絞殺之。

計是好計,又陰又狠,很有欺天、欺地、欺人的意思。

但崔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依計而行,做楊陵的工具。

每個人的一生當中,都有做工具的時候。不是做這個人的工具,就是做那個人的工具——如果你混得不夠好的話。

可現在崔諒的問題是必須二選一:做諸葛亮的工具?還是做楊陵的工具?

這是工具人生,也是崔諒要不要做雙面間諜的抉擇時刻。老實人崔諒做單面間諜都已力不從心,何況要陰陽兼顧,由此及彼呢?

他最後的決定是,做。

人生無非就是做嘛。怎麽做都是做,那索性做復雜一點,以給自己多一種可能。

起碼是渾水摸魚的可能。

崔諒對諸葛亮說,擺平了,楊陵擺平了,他答應打開城門,放大軍入城,去捉夏侯楙。楊陵人好,立功心切,好幾次跟我說要親自去抓夏侯楙,只因手下勇士不多,不敢輕動。所以還需丞相支援。

崔諒說這話時表情誠懇,就像一個天真的小孩,臉不改色心不跳。

只是身上有一個部位不聽話,泄露了天機。

腳跟。

他的腳跟在不斷地顫抖,提示出他內心的慌亂與不安。

唉,老實人撒個謊不容易啊。他可以說服自己的思想,卻不能說服自己的身體。哪怕是極微小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