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裏恩仇 第三章墓地(第2/6頁)

王廖沒有心思跟他客套,他屏開眾人,帶著他獨自上樓,低聲問道,我聽說這亭舍夜間有鬼魂為祟,不知是真是假?

亭長大概沒料到他問這個,愣了一下,屈身道,既然明廷問起,臣也不敢不明告,的確經常在晚上聽見山後有怪笑聲,來往官吏都幾乎不敢在本亭歇宿了。我和幾個下屬晚上因此也同宿一房。只是此事臣不敢上告明廷,怕明廷怪臣等妖言惑眾,臣等反而因此得罪。

王廖不搭話,覺得背脊一陣發涼,雖然是白天,他覺得這樓上也涼颼颼的,他擡頭望窗後看去,只見濃密的竹林間依稀可見有數個土堆拱起,在陰霾的天空下,顯得好不蕭森。後面全是竹林嗎?還是有什麽別的?你去察看過沒有?他的語調都有些發抖,邊說邊四顧張望,覺得屋內每一件兵器、家具都是那麽晦暗不祥,仿佛有一個個看不見的鬼魂在向他眨眼。

不瞞明廷說,山後有很多亂葬崗。很多是歷年處決的刑徒,遇有謀反等罪大惡極的案件,家屬無從來收屍的,都扔在一個大坑裏胡亂埋葬,上面再蓋上一塊碣石,上書犯人生前的姓名、形狀、物色、籍貫。——難道明廷懷疑是他們作祟麽?亭長也有些不安了。

王廖來回走動,顯得焦躁和恐慌,這些罪死者埋葬後,沒有舉行什麽禳解的措施麽?他追問道。

亭長道,好像是有的。一般埋葬完畢,都會由縣丞用桃木書寫了文書,告訴泰山地府的二千石官員、魂門亭長嚴加約束,不讓這些鬼魂外竄,跑到陽世為害。當然,有的兵死者也有戾氣太盛不受管束,偶爾逃出的可能。

王廖嘴裏喃喃地說,這不行,沒有柏木棺槨,要想鬼魂安寧,難矣。他突然大呼道,來人,急傳各鄉嗇夫,征召一些百姓,來此處聽我號令。

他和亭長坐在亭舍院子裏等候,順便聊聊見聞。過了不太長的時間,亭舍外人馬雜沓,有吏卒進來報告,說來了不少人,他身後跟著幾個鄉嗇夫,見了王廖,躬身施禮道,聽縣吏發下券契,我等急忙趕到,不知明廷有何吩咐。

王廖掃了他們一眼,道,太守府有文書,令我來診視洪崖亭的亭舍,說此

地近來多有不祥。剛才我和亭長談過,他懷疑是亭舍後山的刑徒屍骨作祟。所以,我讓你們帶人來發掘,將這些屍骨重新裝殮遷葬。現在我給你們分工,西鄉嗇夫閻樂成君,你負責發掘;南浦鄉嗇夫陳萬年君,你負責買棺木,其他的人去市亭購置一些聶幣、碎帛、芳糧,準備遷葬後對鬼魂進行禳解,讓鬼魂各歸其宅,不再作祟。這件事就拜托閻樂成君全權負責了,事情辦完,你們立刻上文書縣廷,我向太守府申請,給你們計算功勞。

閻樂成聽了王廖的吩咐,心裏不屑地哼了一聲,你阿翁才不稀罕這點破功勞呢。昌年的死雖說是嬰齊那小豎子造成,但是你這個賣菜傭也脫不了幹系,有機會也得給你點厲害看看。他本來一向就看不起王廖,認為王廖當年在前太守陳不害處死時能保下性命,全是沾了沈武的光,其實根本沒有多少吏才。自從兒子死後,心底更是對他有所遷怒,私下裏也開始稱呼他為賣菜傭,不過閻樂成面上還是假裝客氣地說,明廷且慢,臣有一個建議,望明廷賜閑一聽。

王廖道,樂成君不必客氣,請說。

閻樂成道,明廷剛剛說要禳祭後山那些惡鬼,臣以為不可。臣閑暇時間也曾看過幾本術書,上面記載,除了山川神祇和祖先,可以用牛羊、犧牲、玉璧、聶幣、芳糧進行祭祀之外,其他的鬼一般不能祭祀,只能求神祇們管束,或者我們自己用法術鎮壓。《詰咎》篇裏說:“鬼恒從人遊,驚笑號啕,以桃劍斫之,則去矣。”又說:“人臥而鬼夜蒙人頭,是乃暴鬼,以牡棘之劍刺之,則逃遁矣。若以聶幣芳糧祭祀者,鬼恒來,死矣。”……

王廖心裏一驚,閻樂成這番話頗有道理,而且的確都在《日書》裏有明白記載,自己剛才一時懼怕,反而沒想到。如果真的用棺木裝殮那些屍骨,那豈不是討好那些刑徒鬼魂嗎?說不定不但不能禳解,反而讓那些鬼魂更加得意洋洋、有恃無恐。於是急忙問道,那閻君以為當如何處置?

閻樂成心裏頗為得意,他也知道王廖這個人一向怕鬼,所以自己這番話嚇住了他毫不奇怪,他道,所以對這些被依法處死的刑徒惡鬼絕不能姑息,否則遺患無窮。臣以為,明廷不妨發縣廷所藏烏頭、附子、鴆毒等毒藥,摻雜牡棘、桃木,然後將屍骨拋入鐵鍋煮爛,扔到大江裏,那些鬼魂就絕不可能作祟人間了。

王廖哦了一聲,想了一下,道,好吧,一切都照你的意思辦。這件事你全權負責,現在你即刻帶人去後山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