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裏恩仇 第三章墓地(第5/6頁)

丁外人頓時喜出望外,這位先生是誰,有什麽意見快快講來。來人,還不將這位先生拉上。

閻樂成傻了眼,他不知道這個堂堂的太守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能兩眼呆呆地看著兩個士卒跳下坑,客氣地將嬰齊扶上來。

嬰齊對著丁外人跪下,道,臣乃閻嗇夫治下的一個無爵士伍,名叫嬰齊。雖然身份微賤,然《詩經》有雲:“先民有言,詢於芻蕘。”臣因此敢獻一得之愚。

丁外人心下大悅,他雖然出身貧苦,卻並不是酒囊飯袋。在鄂邑蓋公主的府邸,床笫之暇,也頗曾閱讀經史。更不用說蓋主也多次告誡他,如果他真想封侯的話,就不能目不識丁,一定要滿腹詩書,才當得起列侯的爵位,要不然將來朝會宴飲,交往酬酢,定會受到公卿士大夫們的嘲笑。現在他在一個郊外鄉亭突然見到這個微賤的士伍吐辭清雅,引經據典,自然大為驚喜。於是他微微頷首,示意嬰齊繼續講下去。

嬰齊道,經傳上常稱君子收葬無主的枯骨,後來上天多報以德澤。今天我等即使不能效法古之君子,卻也不應當發掘暴露亡人屍骨。刑徒固然有罪,但一死就已經伏辜,屍骨不當重被羞辱。當年伍子胥掘墓鞭平王之屍,諸侯們都認為做得太過,將來會遭報應,而伍子胥最後果然被吳王誅死。景皇帝之時,廣川惠王劉越殺死自己的妃妾,並將屍體和桃灰、毒藥放在鍋裏煮,事後有人告發,天子切齒,以為這非人所為,下詔切責,劉越因此服毒自殺。當今聖天子在上,常令各縣道官吏收撿無主枯骨,妥善安葬。而我們現在只是據傳言說此處有鬼魂作祟,確切情況還未查清,就貿然荼毒亡魂,臣以為太不合適。

丁外人喜道,嬰先生所言甚是。即便有鬼魂作祟,也是我們沒有收葬的過錯,怎麽能對屍骨再加荼毒呢。他側身對閻樂成道,閻君,趕快去購買一百具棺木,將這些屍骨好好安葬。如果縣少內用度不足,我可以私人出錢辦理此事。他頓了一頓,繼續道,若無天乎,我也不過花了點棺木錢,值不了什麽;倘若天上果然有神靈,那麽我將來一定會受到厚報。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具體操辦就交給嬰先生負責。對了,我有個疑問,嬰先生談吐不凡,看起來也是出身世家,怎麽如今僅是個無爵的士伍?

閻樂成聽丁外人大包大攬,心中勃然大怒,但懾於丁外人的官威,又怎敢反駁?只能唯唯連聲。他五臟間燃燒著熊熊烈火,恨恨地想,這個守丞真是吃錯藥了,腦袋發昏,竟會被嬰齊這豎子幾句話就說動了。這豎子也著實奇怪,突然裝起了好人,當初監斬這些刑徒的時候,怎麽沒見他侃侃談仁,真是奸詐已極。

丁外人見閻樂成不吭聲,怒道,我問你,嬰先生怎麽才是無爵的士伍,你好好回答我就是,啞巴了不成?

閻樂成正在胡思亂想,陡然被他一聲斷喝,身子抖了一下,趕忙伏地道,嬰君的叔叔嬰慶忌最近有罪自殺,家產沒入縣官。他本人因為是罪人家屬,受到牽連,被奪爵為士伍。

丁外人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不過我大漢不在乎這些,就算是罪犯本

人,也常常蒙恩詔赦免,起家拜為二千石的比比皆是,更何況是罪犯家屬。我一回去就建議召府君辟除嬰先生為百石卒史,當今聖天子在上,如此人才,豈可久居於草莽之間?

這,恐怕不妥罷。閻樂成雖然害怕,還是壯著膽子辯駁道,他現在家產遠不足四萬,怎麽能當官吏呢。

丁外人不屑地說,這點小事,何足掛齒。我願意贈送嬰先生十金,這下總夠了罷。

閻樂成兩眼翻白,差點吐出血來。他哪裏知道他剛才的舉動讓丁外人憤恨已極。丁外人來豫章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姊姊的屍骨遷葬事宜,倘若閻樂成果然將他姊姊的屍骨投入鍋中,那他心頭的恐怖夢魘恐怕永遠不會消逝,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閻樂成現在能做的就是屁滾尿流地去求見召廣國,希望召廣國能為他作主。可惜這個召廣國早已不是幾十天前的召廣國了,那時他還為買不起家鄉的幾十頃地而發愁,現在就算有幾百頃要他收購,他也不用皺一皺眉頭。貪汙這件事真的有癮,如果說前二十年當中召廣國還一直算個奉公守法的廉吏,那麽他長兄恰到好處的那番羞辱,讓他一下子利令智昏,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輕易地就落入了閻樂成的彀中。這就像少女的所謂貞潔,有了第一次,就不再有心理負擔。當丁外人將鄂縣的租稅賬簿放到他面前,說要劃給他一千戶的租稅當成犒勞時,他渾身癱軟了。沒有人能經得起這個誘惑,何況這個誘惑後面還有赤裸裸的權力。他可以不答應賄賂,但是他得有信心能告倒鄂邑蓋公主。很顯然,他沒有這個信心,因為不久前他自己身上已經染上了汙跡。案件一窮治,他和閻樂成之間的肮臟交易也會被揭露出來,這又何苦呢。所以,他現在殫精竭慮的反而是,怎麽盡快除掉閻樂成這個可能會壞事的老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