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二章結交廷尉監邴吉

豫章郡邸位於長安的太常街上,離未央宮並不遠。這條街東西向,沿街大多是天下各郡國駐長安的邸舍。相比於東郡、潁川郡等大郡,豫章郡的郡邸是比較寒酸的。丞相府接受上計詰問之後,嬰齊也沒有其他什麽事,天天在郡邸休息,等待正月元旦那一天的祀典。雖然上計吏本身的秩級並不高,

但他們究竟是一郡派出的代表人物,朝廷還是頗為重視的。元旦這天,天子會在宗廟接受百官朝賀,到時不但朝廷公卿將相會全部到場,諸侯王、列侯還有西域等國的使者還將一起聚集朝貢,當真是盛況非常。因此,那些考核合格的上計吏們都興奮莫名,翹首等待這場盛典的到來。在那天,他們可以見到皇帝,雖然僅僅是遠遠地望那麽一眼,但卻足以讓他們回鄉後當作終身的談資了。

不過嬰齊早已沒有了這樣的興奮。在征和三年,他曾作為京兆的上計吏遠遠見過皇帝一次。那時他也是呈現著一個青年仕進者常有的興奮狀態。但世易時移,如今再偉大的事,對他也莫名地失去了吸引力。這次重新來到長安,固然讓他非常感慨,然而也僅此而已。當他顛簸在那黃土高原的曲折的驛道上,遙遙望見長安西南角的覆盎門時,一時間真是百感交集。當年他隨著沈武,就是從這個城門,越過橫橋,逃往湖縣的,現在早已經物是人非。

在郡邸安頓下來後,他除了和守邸的老人聊天,就是閉門不出。這段時間,他還偷偷去了茂陵一次,那裏有劉麗都的墳墓,墓前享殿尚存,墓頂卻已生滿萋萋青草,不像有人祭奠的樣子。這也很正常,她的丈夫已經身死,屍骨無存,誰還會來關注她呢?如果不是他親見,哪裏能想到這荒涼的墳壟之下,埋葬的曾是那樣的一位絕色佳人!他想起了當時在趙何齊府邸,抱著劉麗都到處奔跑尋找井水的痛不欲生,當時那些人都已不在,不管是害人的,還是被害的,皆已灰飛煙滅了。想到這,他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

守邸的老者是豫章縣人,說一口豫章腔。嬰齊雖然感到親切,但卻油然時時會想起叔叔和妸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留戀故鄉。是的,長安固然是傷心之地,而回到豫章,也未必有任何歡喜。天地之大,竟然容不了他嬰齊一人。他到這時,才真正有這種切身的感受。

這期間,曾有禦史大夫府的掾吏來拜訪他,是桑弘羊派來的。那位幹練的老頭,對他在上計時的表現非常欣賞,有意留他到禦史府任職。如果願意,不久就可以保薦他為侍禦史,那是六百石的高職。如果是一般像嬰齊這樣的百石小吏,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受寵若驚的。六百石的官職有很高的特權,即便犯罪,也不能隨便系捕,一定要先請示皇帝。可是嬰齊婉謝了,雖然豫章郡再也不應該有什麽值得留戀,但董扶疏和戴牛的事還需要他回去處理,而這件尷尬的事卻不能直接跟禦史府的掾吏們說。他只有以別的話搪塞了。

但他們並沒有放棄,顯然得到了桑弘羊的諄諄告誡。我們回去稟報大夫,你可以先回郡安置一下,征書我們也可以通過郵傳下行到豫章郡。他們臨走的時候這樣說道。

他送這些掾吏出門,回來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悵然久之。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道想些什麽才好。

守邸的老者徐翁顯然剛才聽到了一點他們之間的交談,過來問候道,嬰君,怎麽樣,無恙乎?

這是他們之間常問候的話。嬰齊打開門,讓進徐翁,道,承蒙關照,賤體還好,看徐翁臉上紅光滿面,想來也不錯。

我也很好。他脫掉鞋,走上榻席坐下,恭賀嬰君將要高升。剛才那幾個是禦史寺的掾吏罷,我以前好像見過的,看他們對嬰君如此恭敬,自然是要高升了。他說話倒也直爽。

嬰齊淡淡笑道,我覺得還是在本郡任職比較愉快,長安我不大住得慣。江南人還是習慣自己家鄉的氣候。他覺得自己在自欺欺人了,他並不喜歡江南的梅雨天氣,有時簡直是厭惡。但為什麽這麽說呢?他不知道。

徐翁咳嗽了一聲,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什麽習慣不習慣的,我來長安二十多年,不也習慣了嗎。莫怪老翁多嘴,能進禦史大夫寺任職,那是何等的榮耀,嬰君還有什麽可猶豫不決的?況且朝廷有明法,自來選用官吏,三公九卿府有優先權。桑大夫既然想要辟除你為禦史掾吏,豫章郡是絕對不敢留你的。除非你自己犯了罪被免職,否則留在豫章,郡吏也當不了,嬰君還是當三思而後行才是啊!

嬰齊很驚訝,這個守門老翁竟然還懂得不少《置吏律》的條文,看來在京城呆久了,耳濡目染,任是資質一般的人,見解總會不一樣些。他拱手謝道,徐翁,我也說實話,不是我不願意在禦史寺任職,其實讓我去哪裏任職,感覺都是一樣。只是我在豫章還有事辦,等這件事辦妥,也許我們還會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