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五章告別豫章和途中遇險

豫章郡還是老樣子,離開了三四個月,也沒看出任何變化,景物是死氣沉沉的,有無數的傷心凝固在上面。召廣國和丁外人特意在鯉魚亭迎接,而且他們突然對嬰齊很客氣,讓他簡直無所適從。可是他能發現,他們身邊的閻樂成面皮上仍是陰郁的。

他們在郡府的承樂樓上擺下筵席,慶祝嬰齊率領郡吏赴長安上計成功。凡是在豫章縣百石以上的官吏都參加了宴會。其中也包括縣令王廖。

筵席上飲的是薄醪,因為武皇帝的喪事剛剛辦完,所以樓上到處仍是一片雪白,酒菜也非常清減。召廣國面有戚容,先舉酒灑地,低沉著聲音道,我曾在元狩六年和太始四年兩次在長安被先帝接見,這次守職遠方,突然接到

訃告,不勝悲傷。聽說先帝在五柞宮口授皇太子詔書,心情頗為郁郁,大概是看今上年少,不忍別離罷。嬰君在長安有幸見先帝最後一面,不知情況到底如何?

嬰齊曾在長安讀到那篇詔書,當時主事官吏到處曉告,書寫匾額,掛在長安的各亭、裏以及中都官的門闕上,那是一篇韻文,寫得非常淒惻,但是又不失皇家氣派,足見這位武皇帝實在有難得的才幹。詔書的全文,至今嬰齊猶能背誦。他對著召廣國施禮道,臣當時不在五柞宮,不過說起先帝的那封詔書,臣的確有很深的印象,開頭一句是“制詔皇太子:朕體不安,今將絕矣。與地合同,終不復起”……結尾說“蒼蒼之天不可以久視,茫茫之地不可以久履。道此絕矣”,實在很令我等臣下悲酸填臆啊!

召廣國點點頭,的確如此,詔書送到之日,豫章郡也一片哀傷。君此去辛苦了,我以前不知道君吏事如此明敏,一直沒有重用君,萬勿為意。昨日聽掾吏講,桑大夫的辟除文書不日就將發到本郡。君將去長安一展鴻鵠之翼,可惜豫章地方褊小,實在不堪供君馳騁啊。他這句話是誠心誠意的,邊說他還邊望了閻樂成一眼,心道,你這老豎子屢次要我殺嬰君,現下他要去長安,而且要成為桑大夫的女婿,看你還惹不惹得起人家。總之我以後是解脫了。他看見閻樂成嗒然若喪的神情,心裏很是暢快。

嬰齊道,臣到長安,也不過任一百石卒史而已,何談馳騁?

王廖一直沉默,這時插話道,禦史寺的百石卒史,那畢竟就不一樣了,嬰君何必過謙。我早知道嬰君非池中之物,必將化而為鵬,展翅千裏的。

丁外人笑道,是啊,嬰君何必過謙。說出這句話,他自己覺得舌尖淡淡的,這是一種什麽心理?也許是嫉妒。嫉妒這個年輕的小吏突然得到桑弘羊的欣賞,特別是聽說桑弘羊還有意納他為婿,他的嫉妒簡直洶湧澎湃。桑老頭子的女兒可是早有聲名啊,多少侯門子弟想去攀親,都折翅而還。桑弘羊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也不是輕易看得上誰的。他轉過臉去,一眼瞥見閻樂成。他看見閻樂成這時正斜眼偷偷望著嬰齊,滿臉都寫滿了仇恨。他心裏嘆了一聲,心裏不知道是什麽味道。

酒筵一結束,嬰齊就要求去見董扶疏和戴牛。召廣國沒有拂逆他的要求,叫一個小吏領他去。戴牛被關在郡司空獄,這時是勞作的時間,他的頭發被剃得只剩半寸,頸上和腳上戴著鐵鉗,正在和一群刑徒在場上夯土。嬰齊遙遙看著戴牛,不悅地說,府君答應我,只要我肯去長安上計,就不將他們髡為刑徒,現在把他關在司空獄,天天和真正的刑徒在一起,這是怎麽回事?

隨同來的小吏臉色驚惶,不知說什麽好。

嬰齊不忍對他發火,緩和了語氣,請將戴君叫來,我在這裏等他。

小吏匆匆出去。一會兒,戴牛進來了,見了嬰齊,又驚又喜。他的頭發淩亂,衣衫襤褸。嬰齊心中一陣難過。還沒等他說話,戴牛已經叫起來了,你可害苦我了,早知道我不出來了。他們天天把我關在這裏,飯都吃不飽。

嬰齊見他的確瘦了不少,又想起董扶疏,心裏愈發惶急。他對小吏道,立即除下他的腳鉗,給他沐浴更衣,這個官奴我買下了。現在帶我去作室。

董扶疏比戴牛的處境好一些,天天在室內跟著幾個老年女刑徒一起學習縫制甲胄。豫章是東南數郡的甲胄供應地,有專門的作坊做這些事。當她被幾個女刑徒領到堂上時,頭也不敢擡,身子簌簌發抖。嬰齊見她面容雖然也清減了一些,但裝束還算幹凈,不禁松了口氣,笑道,扶疏,看看我是誰?

董扶疏的身子顫了一下,迅疾擡起頭來,大喜過望,是嬰君嗎?她站起來,伸手想要擁抱嬰齊的樣子。但瞬間意識到了什麽,趕忙又復跪下道,嬰君,扶疏現在是刑徒,請恕扶疏剛才的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