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六章再見桑緋

後面一路上倒也無事,很順利地到達了長安。嬰齊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立刻去禦史寺報到。桑弘羊見了他一臉喜色,交談了幾句,讓嬰齊先休息幾天,解除路途勞頓,再坐曹視事。過了幾天是桑弘羊的休沐日,他又特意把嬰齊叫到宅第中,在後堂晤談。嬰齊第一次來到桑府的後堂,心中好生感動,知道桑弘羊已經完全把他當作了自己人。

桑弘羊到了後堂,也把平日的威嚴都收起,變得宛如慈父,問嬰齊一路上來是否順利。嬰齊想自己既然答應了焦滅胡的囑托,就不能失信,也就不提那些不快的事,只是說托大夫的洪福,一切都很好。桑弘羊斜靠在榻上,兩個侍女在為他捶肩,另外兩個為他打扇,他對嬰齊道,現在我也不同你客氣,雖然我想招你為婿,也不想避什麽嫌,照樣辟除你為掾屬。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你可一定不要給老夫丟臉。老夫為官五十多年,可一直是不服輸於人的。嬰齊不敢說什麽,只有唯唯稱是。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有家人來稟報,長安令胡建求見。桑弘羊哦了一聲,揮揮手,道,讓他在前堂等候,老夫待會兒就去。家人答應了一聲,恭謹地出去了。桑弘羊道,沒想到今天是休沐日,也一刻不得閑,竟找到家裏來了。嬰齊討好地說,“仲山甫之德,柔嘉維則”。大夫君德高望重,天下人免不了都想拜見,一瞻風采。

桑弘羊見嬰齊把他比作周代有名的賢相仲山甫,臉上也不由得有些喜色,道,尋常人我也沒什麽興趣,但是這位胡建,卻是個剛直之士,先帝也表彰過的。久聞這個人不修私交,今天來找我必有公事。你先在此等候一陣,我讓犬子遷來陪你。說著他吩咐家人,將桑遷叫來陪嬰君,嗯,還有桑緋,也一並叫來,我們桑氏本也不講那麽多繁文縟節的,既然來了內室,那就更不必

那麽迂腐了。

等桑弘羊出去,沒多久,一個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長得面目俊朗,身材修長,穿著一身飄逸的儒服,見了嬰齊還緊走幾步,低頭拱手施禮道,得見嬰君,有幸有幸。嬰齊趕忙離席還禮,心裏暗贊,這桑遷長得一表人材,還如此謙恭下人,和他父親風格真不一樣。他們坐下攀談了幾句,桑遷談鋒甚健,都是些儒術的內容。嬰齊本來不習儒術,好在當年做沈武的掾屬,沈武常告誡他不要僅僅當一個文法吏為滿足,按朝廷現在的趨勢,單純的文法吏將來一定會漸漸式微,所以他也跟著沈武讀了些儒家經典,主要是《春秋》、《禮記》之類,雖然和專門的博士比起來太駁雜不純,但較之一般的文吏,究竟還是有些儲備。桑遷見嬰齊談起《儒行》一章頗為激昂,不禁拍案喜道,開始家大人對下走說欲招嬰君為婿,下走私下裏有些不以為然,認為不過又是一個文法吏罷了。現在聽嬰君的言辭,下走實在慚愧了。

嬰齊暗呼僥幸,幸得當年聽從沈武,學了一點東西,否則竟是暗地遭人鄙夷而不自知。他剛才講的這篇《儒行》的確言辭激昂,曾讓自己心潮澎湃,如果說自己為吏也有一點理想的話,那還離不開它的教誨。如果桑遷也喜歡,那自己和他也算是一類人了。那桑緋久和乃兄一起受學,如此看來也在心裏鄙視我也未可知。他這樣想著,侍女進來報告,桑緋也已經到了。接著,一個明媚的女子飄然而進。

桑緋身著淡紅色的衫子,上繡稀稀落落的青色的信期繡,顯得雅致潔凈,腰間系著幾塊半圓形的玉佩,走起路來叮當作響,清脆悅耳。嬰齊上次見她時,因為桑弘羊在座,根本沒敢擡頭,也不知她長什麽樣,當時的心中喜歡,不過是因為她宛如鶯囀的聲音和雍容的舉止,以及她舉著漆盤露在袖外的一雙皓腕。這次他大著膽子擡頭迎著她望去,正好和她打了個照面,心裏既不感到特別的欣喜,也沒有什麽失望。還算是他喜歡的女子類型罷,他喜歡這樣的臉形,橢圓豐頰的;他喜歡這樣的膚色,雪白光潤的;他喜歡這樣的頭發,漆黑曼長的。她雖然不像當年的劉麗都那樣姣麗,但飽滿紅潤的唇,和白色的臉蛋相映,也讓他登時就有親近的沖動。他這時心下暗嘆,我這時還會記起自己所受妸君的傷害嗎?原來人都是這樣寡情的,所謂的失戀,不過是因為沒有相仿或者更好的替代品罷了。這情況,無論男女都是一樣的罷。

桑緋被他迎著目光直視,有點羞澀,立刻轉過了臉去,在她哥哥旁邊坐下,低頭道,敢問嬰君一路無恙?

嬰齊受寵若驚,道,多謝掛懷,有桑大夫的文書,一路都可在官府廩食,

順利得很。他也不想說出路上的坎坷來。

桑緋哦了一聲,沒說什麽。嬰齊乍見美人,有點局促,不知道說什麽好,但這樣沉默著,似乎又別扭,於是沒話找話道,久聞桑大夫之女為國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這句話剛出口,又有點後悔,這算什麽?誇獎?是不是顯得太不莊重了!他自幼在豫章裏巷長大,目睹許多遊俠少年和裏舍女子搭訕,往往是不吝誇獎,極盡肉麻之能事,他起初認為這些浪蕩子的伎倆未必能夠奏效。而過不多久,往往就有他們歡好的傳聞,於是漸漸相信這是世上男子討好女人的上佳手段。雖然自己一向不曾用過,但剛才在這場合猝然脫口而出,連自己也有點不敢相信。畢竟這是在公卿的府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