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七章鄂邑蓋公主

鄂邑蓋長公主近來心情很是不錯,自從武皇帝一死,她就搬進了未央宮,和新皇帝住在一起。新皇帝才八歲,需要人來照顧,而最佳人選無疑是她這個和皇帝有著血緣關系的姐姐,這無疑也是她一生中罕見的可以自由暢快呼吸的時刻。在大漢歷史上,這樣特殊的時期又何曾有過呢?沒有太皇太後,也沒有皇太後懨懨的目光臨視,就算對一個剛即位的皇帝來說,也是夢想不到的。而如今在這宮裏,她是主宰,雖然她不能直接幹預官吏的選拔,但在內廷,她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她可以命令侍禦史制作詔書,傳達任何她認為可以取悅於皇帝的旨意。因此,對於父親的死,她怎麽會有半點悲傷呢?如果父親不死,說不定她也會步她幾個姊姊的後塵。她的姊姊衛長公主、陽石、諸邑公主都一個個相繼悲慘死去,她自己多少年來,一直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生怕一個不慎,就性命不保。況且她的母親李姬一向不受寵,兩個親同產弟弟燕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也一直遭受大行皇帝的冷眼。自己能有幸捱到現在,竟然被大行皇帝遺詔叮囑進宮撫育年輕皇帝,那只因為自己是年輕皇帝惟一還活著的姊姊,所以能突然享受不敢想的榮寵:增封八千戶,加上以前的戶數,已經到了一萬三千戶。人間的尊榮看來以後不會欠缺了,至少可以放心地過完這輩子。現在她的心頭只有兩個願望,一是讓自己的兒子

王受重新封為蓋侯,這樣也對得起自己早死的丈夫;二則要盡快把那個小冤家丁外人從遙遠的豫章郡弄回來,她實在忍受不了沒有他的寂寞了。雖然她身邊盡多英俊的男人,但是沒有一個有丁外人那樣美好的資質:他出身微賤卻有一種天然的清貴儀態。他多才多藝,善史書,自度曲,彈琴鼓瑟,樣樣精通。《論語》、《孝經》經口成誦。如果他出身侯門,現在肯定已經是二千石以上的大官了。可是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如果不是這樣,以自己年老色衰的身子,又怎能和這麽年輕英俊的人一起共度鸞宵呢?當她對著銅鏡審視自己臉上的皺紋時,她就免不了心痛而歉疚。她太對不起他,必得為了他做點什麽,才能讓自己安心。那該做什麽呢?還用說,當然是為他爭得高官厚爵了。可是自己的能力不足,這得借助於朝中的權臣,霍光不會買自己的賬,最佳人選只有安陽侯上官桀。

這點竟不要她操心,上官桀自己就找上門來了。作為左將軍的上官桀,不比那些外朝的官員,他能隨便出入未央宮。當武皇帝遺詔命令他和霍光、桑弘羊以及蓋主共同輔佐皇帝之時,金馬門就已經掛上了他的門籍,允許他在特定時間內出入宮殿。他一邁進房闥,就伏地謙恭地稽首道,臣上官桀問長公主無恙!

長公主心裏一陣感慨,多麽恭儉的士大夫啊!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呢,真正的傳統貴族,非常懂得尊卑上下。哪像那個霍光,天天板著個面孔,就算見了她,也只是一揖,雖然不是漫不經心,可也未見得有多少尊重。他以為他是誰,一個河東郡平陽縣小吏的兒子,下賤的賣菜傭。而人家上官桀出身為隴西上邽縣的騎士,擅長駕馬騎射,從小就侍奉在武帝身邊,為羽林期門郎,以材力被武帝賞識,遷未央廄令,又積勞遷太仆。征和年間,武帝令李廣利征討大宛,他上書要求隨軍立功,曾率領數百士卒深入大漠,追亡逐北,以斬首多拜為少府,為大漢天下不知道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那個霍光能和他相提並論嗎?那樣一個只會奉迎拍馬之徒,官位卻反在上官桀之上。這人世間還有所謂公道嗎?

蓋主盯著上官桀雖年老卻仍壯如犀牛的身體,感慨道,將軍不必多禮,今天怎麽有興致來看老嫗啊。

上官桀諂笑道,長公主太謙恭了。老臣以為,長公主雖然年近五旬,看上去卻最多只有三十歲,長公主大概學得了什麽神仙之術罷。何不略賜秘方,讓老臣也變得年輕一些。

將軍見笑了。我哪裏有什麽神仙之術,只是不喜歡汲汲於利欲罷了。蓋

主臉上微微露出笑容。

那倒是。上官桀道,長公主是天潢貴胄,富貴不請自來。不像我輩俗人,總免不了要為子孫後代計慮。

蓋主笑道,這樣看來,將軍的確未能免俗。俗語有言:“人生若白駒之過隙。”何必自苦如此?兒孫的事情,讓兒孫自己去操心才是。

上官桀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那是,那是,不過也只有等他日老臣能有長公主這樣的識見才行啊!

你也別盡恭維我了。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只是來問候長公主一聲。順便想起一件事,犬子上官安,一向和令郎交好,他說令郎的賓客丁外人,才華橫溢,可稱得上國家棟梁,長久在豫章郡當一個太守的丞屬,實在有些屈才了。他想向朝廷上書,舉薦丁君回京遷任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