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八章閻樂成的奇遇

死心,不,為什麽?如果這天上有明神在監臨著我們這些蕓蕓百姓,他就應該懲善罰惡,不讓我的兒子白白死去;如果這天上沒有明神,我一定要親手報仇,要讓他知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閻樂成像朗誦詩歌似的大叫了起來。

丁外人靜靜地看著他咆哮,道,閻君,你清醒一點。出於對你的同情,我已經幫了你這次忙,以後的事你自己看著辦罷。不過,不是我打擊你,你要報這個仇,恐怕沒有任何希望了。他可是高升去了長安,他的嶽父是朝廷炙手可熱的禦史大夫。我現在倒是很為你擔心,如果他現在想對付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你一個小小的百石卒史,能拿人家怎麽樣呢?而禦史大夫要除掉一個像你這樣的小吏,簡直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麽容易。

閻樂成一下子泄了氣。他暈頭暈腦地告了辭,連自己駕來的馬車都沒有乘,跌跌撞撞地往家裏走。他的車夫一時疏忽,沒有看見他從丁外人府中出來,還以為他一直在府中閑談。那車夫等到天黑快要宵禁時才知道主人早已經走了,趕忙駕車回家,閻樂成已經吩咐什麽人都不見,說他病了,要好好休息幾天。接著他就有近一個月沒有去太守府坐曹治事。

等他病好了,再次去府中時。召廣國和丁外人都大吃了一驚,他們不約而同地說,閻君,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

閻樂成的確面容清減了一圈,但是他的精神反而看上去更加健旺,好像換了一個人。他回答道,下吏這些天一直在家裏思考,決心苦讀律令,勤於吏職,爭取能升遷到長安任職。

召廣國和丁外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驚訝道,閻君想去長安任職,為什麽?難道要和嬰齊比試高下?

閻樂成堅定地說,沒錯。

沉寂了片刻,召廣國和丁外人同時發出一陣狂笑,你,你,你不是說夢話罷。你活了這麽一把年紀,還不明白?有些事都是天意,我等凡夫俗子,不能和天為敵。你都是快五十的人了,難道還能攀上做大將軍的女婿不成?不如趁著還有幾分氣力,買一座良宅,買幾個美妾,在家鄉快活地過完這一生算了。

聽到他們的嘲笑,閻樂成火往上撞,見召廣國還有臉勸他買良宅美妾,心頭的怒火更是不可遏制。老子的錢都拿去賄賂了你們,你們卻這麽點小事也沒幫我辦成。現在我哪裏還有多少錢,就算我有,我能咽得下這口氣嗎?他差點要跺腳發作,但腦子究竟還不糊塗,知道自己的不滿如果讓他們看了出來,將會後患無窮。他強自按捺下怒火,拱手道,府君和守丞君說得是,也許犬子的不幸都是命運,下吏也不應該怨天尤人……下吏去辦公事了。

二人看著他的背影,對視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閻樂成從此果真開始勤於吏事,天天鉆研律令。他的家產在這次和嬰齊的較量中十去了七八,他把一切的仇恨都化為了動力,雖然他也知道,就算他再勤勉,也未必能有多大的升遷機會。畢竟已經將近五十歲了,除非他像嬰齊那麽年輕,否則一切的辛苦都有可能是徒勞。雖然大漢也不是沒有人官職突然騰踴的情況,比如現任丞相田千秋,當他七老八十仍做著高廟寢郎那個二百石小吏的時候,恐怕自己也想不到單憑一封上書就立刻升為禦史大夫,繼而封侯拜相呢。但命運之神同樣光顧閻樂成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點閻樂成也不是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不去想這些,他怕自己一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就會墮入絕望和憤怒的深淵。而他沒料到,這時幸運之神真的來眷顧他了,冥冥之中他耳中聽到了幸運之神翅膀扇動的呼呼聲。

這天他被太守府下派到望蔡縣去巡視,順便還要去監督一下釣圻倉的修建情況。自從去年的那場戰事,釣圻倉殘破不堪,豫章郡一直派遣了工匠在此修繕,並讓官吏隨時監督。閻樂成就是新一輪被派遣的官吏。

忙完白天的公事之後,他正在油燈下苦讀著《蘭台令甲編》,幾只老鼠囂張地在房屋的頂上出沒,咚咚作響。他在釣圻倉住的客舍遠沒有豫章縣的整潔,他被老鼠的吱吱聲打斷,心裏猛然湧起一陣淒苦,沒想到兩年過去,自己搞得家破人亡,而仇人卻在長安過著幸福的日子。他嘆了一口氣,走到院外,月色如霜,鋪滿了院子。院子裏的大槐樹像傘一樣,形成一片黯淡的樹陰。

他在院子裏來回踱步,悵然久之。正是百感交集的時候,只聽院門咯吱一聲,他的家仆推門進來,看見閻樂成站在階上仰首望天,趕忙伏地問候道,主君這麽晚還沒安歇嗎?

閻樂成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又賭博去了罷?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賭癮太大,所以老婆拋棄你改嫁了別人,連兒子也不認你,跟你老婆走了。你難道沒有一點悔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