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搵血報忿怒 弗忍憶蕣英(第3/5頁)





小武的舉動是有些奇怪,這連嚴延年也看出來了。嚴延年對江充搜獲的一系列後宮嬪妃的巫蠱證據有點懷疑。他堅決要求詳加勘驗,更多的盤問證人,搜集證據,可是江充對他的羅嗦表示不滿倒也罷了,連小武也竟然反駁道,嚴廷尉真是過分謹慎了。江都尉根據胡巫的望氣,親率執金吾車騎在掖庭搜得木偶人,證據確鑿,恐怕沒什麽可以懷疑的,除非……

除非什麽?嚴延年看著小武那張冷漠的臉,這張臉以前也和他在朝廷上面對面辯詰過。那時雖然也不動聲色,但是猶自可看出激烈的言辭下充滿了熱情,那是一般小吏剛出仕時多有的理想狀態,每個毛孔都充盈著報效君上的熱忱之心。然而現在這張臉卻是不折不扣冰涼冰涼的,偶爾冒出的笑容也夾雜著砭人的寒氣。似乎這個剛剛精進的青年幹吏,隨著官職秩級的增長,年齡也霎時老了幾十歲。看慣了人世的榮辱,而變得波瀾不驚了。

小武道,除非廷尉大人不以君上的禦體為意。胡巫已經說了,皇上的病體經久不愈,皆是因為有人在暗地裏巫蠱詛咒。都尉君幹冒驚擾宮省的指責,捕獲到這麽多人,忠心可嘉。而廷尉君竟然猶豫不決,莫非想讓罪犯"逾冬"麽?

啊,嚴延年吃了一驚,沈武這小子到底怎麽了?不但幫江充說話,還把這樣的罪名扣到自己頭上。"逾冬"是律令的常用語,一般來說,朝廷只在冬天處決犯人。如果有司借口證據一時不確,不能草率判決,就可能將案件拖過冬月。那樣,犯人至少還可以再活一年。在一年中,逃死的變數極大,有可能碰上朝廷的新春大赦,也有可能舊案久系,總之很有機會幸免一死。有些官吏為了徇私,就經常將自己的熟人不作判決,盡量拖延,希望等到活命機會。

沈府君何出此言,嚴延年心裏很不悅,但是看著小武的冷硬目光,語調卻不由自主地降低了。

沒什麽,小武笑了,可是嚴延年仿佛看見他臉上的冰塊綻開了一般。大家都是為天子辦事。他突然站了起來,背著手踱了幾圈,道,天漢四年,有人告發膠西王劉端謀反案,事下廷尉治。當時的廷尉吳尊聲稱劉端謀反無真憑實據,奏請詳勘。詔下中二千石以上雜議。丞相奏吳尊身為廷尉,心懷奸宄,不系念天子安危,卻為反賊說情。當時案件正好在十月發生,公卿都認為吳尊想讓劉端拖過冬月,得以減死,大不忠。天子大怒,下吏簿責吳尊,吳尊惶恐自殺以謝。--我這可也是為了嚴廷尉著想啊。

這個,嚴延年語塞,心下非常慍怒,但是也找不出什麽詞來反駁,小武說這個案例的意圖很明顯,就是勸他不要不識相,免得將來象吳尊一樣只能伏劍自殺以謝。他只得囁嚅道,沈府君說的是。既然罪狀明白,那就照常訊鞠論報罷。他心裏有種極其陰冷的感覺。

不久就等到了甘泉宮的制可詔書,所有犯人的生命終於要走到盡頭。江充將行刑現場又選在長安城南西安門外的渭水邊,和當年處決公孫賀等人一樣。和上次稍有不同的是,這次有數百後宮美女加入了死亡的行列,這未免讓觀看的百姓為之動容,圍觀人群中有很多貧民百姓抑制不住地發出嘖嘖嘆息,他們既慨嘆皇帝的艷福,又為這麽多美女死在屠刀下的白白浪費而惋惜。要是將這樣的女子賜給他們做老婆,該有多麽好,整日裏疼還疼不過來,哪舍得去殺她。不過他們也算飽了一番眼福了,那些美貌的妃嬪,將她們青絲繁鬢的腦袋乖乖地放到斧質上時,照例要被扯去上衣,露出她們窈窕的形體和雪白的肌膚。這樣,就在鼓聲咚咚的間歇,時時會夾雜著那些三輔黔首無賴們飽含涎水的驚嘆。

隨著人頭的一批批落地,在看台上的江充得意地對小武講,這幫人竟敢詛咒皇上,真是窮兇極惡。唉,我何嘗願意多殺,不得已罷了。對了,今天掾屬給我上書,說掖庭宮人大逆不道,她們的令長也應當有罪。不過本府認為掖庭令趙何齊大人常年在甘泉陪侍皇上,掖庭宮人的不軌,未必是他在長安時開始的,不妨免去劾奏,不知沈君意下如何?他微笑地看著小武,眼角的魚尾紋甚至慈祥地綻裂開來,看來真的發善心了。他想,趙何齊和沈武關系密切,這次沈武幫自己嚇住嚴延年,免去自己許多的煩惱。不妨幹脆賣個乖,投桃報李,趁機拉攏他們,化敵為友,也沒什麽不好。

小武冷冰冰地說,不然,武以為,應聽從都尉君掾屬的意見,皇上這次去甘泉宮也不過數月,而掖庭宮人埋藏木偶絕對早於這個時間,趙何齊按法當負重劾。--雖然趙君與我有舊,然為天下者,不顧私恩。都尉君就無須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