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舌翻異事(第2/4頁)

我笑道:“聽到酣時,你卻停了,難道你是郭大耳,還要刺史賞錢再繼續?”郭大耳是洛陽說唱的俳優,善說鬼神趣聞,每五日一開市,在旗亭說書,觀者如堵,名聲傳遍公卿之間,最後連皇帝陛下也有耳聞,召他入宮說唱。公卿王侯有筵席盛會,也無不以請到他為榮。他雖然轉瞬成了富戶,卻絲毫不傲視同儕,堅持每五日在旗亭說唱。說起郭大耳,雖不能說天下無人不知,至少在洛陽是無人不曉,所以耿夔也忍不住笑了:“使君,下吏不是想要賞錢,確實口渴。”

耿夔喝完茶,繼續道:“何晏兩人正在沐浴,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叫道:‘阿娥!阿娥!’何晏有些驚慌,阿娥笑道:‘我母親回來了,沒關系。我們出去見見罷。’何晏驚訝道:‘你母親素來瞧不起我,我現在這樣,怎敢去見他?’阿娥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現在絕對不會了。我曾經對她說,除了何子安,妾身誰也不嫁。今天你既然來了,正好可以向她當面提親。’何晏道:‘提親要請媒妁,哪有自己親自提的。’阿娥道:‘大行不顧細謹,等媒妁來,有如白頭。何郎千萬不可錯過今日。’何晏只好出去,心頭忐忑,孰料阿娥母親見到他,果然眉開眼笑,問道:‘何郎別來無恙,許久不見了,叫老婦時常掛念。’何晏大吃一驚,當年做鄰居時,阿娥母親絕對不是這種嘴臉。因為阿娥生得美貌,她希望女兒將來能嫁得一個富貴人家,極為反對女兒和何晏交往。後來大女兒嫁了一個外縣的販繒商人,過不幾年,這老媼幹脆賣掉舊屋,全家隨大女兒一起去住了。如此勢利的老媼,今天怎麽像換了個人?他正在驚疑,誰知老媼突然招手門外,呼道:‘老翁快過來,以前我們家隔壁何媼家的何郎來了,看,幾年不見,長得是何等俊美。’何晏愈發驚疑,只見門外僮仆擁進來一個肥胖老者,身穿絲質袍服,頭上戴著帩頭,正是阿娥的父親。他樂呵呵向何晏招呼,何晏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年阿娥家搬走之前,她父親已然病重不治,奄奄一息,為何今天還能活著,而且康健如此?他轉念一想,大概是有錢能請得良醫救治,所以保住了性命。何晏於是上前對他跪拜行禮,兩人寒暄一會,門外又嘰嘰喳喳,大概來了數人。”

“這回我猜中了,應當是阿娥的姐夫、姐姐,以及他們的女兒。”我笑道。

耿夔點點頭:“使君猜得不錯。果然是他們三人,何晏見了他們,也趕忙見禮,他們也都十分熱情,給予何晏相當禮遇。何晏和他們聊了會,就去逗他們的女兒玩樂,這個女兒當年和他也頗熟悉,時隔數年,卻好像昨日才見,一點不怕生,和他嬉戲打鬧。不過,他心中突然升起一個疑團。”

耿夔說到這裏,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恐怖,身體也不由得蜷縮起來,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我不由得心頭一緊,問道:“你怎麽了,身體有恙?”

耿夔搖搖頭,道:“不是,只是因為何晏心中升起的那個疑團,讓我好不心悸。”

“什麽疑團,有如此可怕?”我感到奇怪,“你的臉色都變了。”

耿夔強笑道:“何晏突然想到,這個小女孩當年和他玩樂時,還不過三四歲,如今數年過去,身材似乎絲毫未長。雖然嬉戲打鬧一如當日,而舉止動作,總覺有些不大妥帖。”

“豈有此理。”我不屑地笑笑,“難道這小女孩是鬼不成?何晏為了逃脫罪責,想編套鬼話來讓我們相信,這種伎倆,實在太不高明了。”我這時已經猜到何晏想編什麽故事,頓時覺得索然寡味。

耿夔道:“我開始也這麽想,不過何晏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表情之驚懼,絕非可以裝出。我真希望,他的表演伎藝已經遠超郭大耳。如果不是,那著實有些恐怖。”他的聲音都有些變了。

郭大耳確實不但擅長說唱,口齒便捷,尤其是講故事時,模仿故事中各人語氣,惟妙惟肖,說到高興處,欣喜之態可掬;說到恐怖處,真若白日見鬼;說到憤怒處,頭發似乎可以豎起;說到悲傷處,瞬間能夠涕下。不要說長安旗亭中婦女孺子,就連公卿將相之家的婦女,也皆為之動容。郭大耳的伎藝是舉世無雙的,難道何晏也有這種本事?我以前審訊的盜墓賊中,可從來沒有這般厲害的角色。

耿夔見我不說話,問道:“使君還要聽麽?”

我笑道:“當然要聽,不然怎麽斷這件獄事。”

耿夔道:“看使君的面容似乎索然寡味……過了不久,一群人該寒暄的也寒暄完了,夜色愈發深邃了。阿娥父母和姐姐、姐夫都勸何晏早點休息,他們也要安歇,於是個個告別,拋下他們倆回了自己房間。何晏感到奇怪,他們為何不給他另外安排一個房間,難道默許他和阿娥同宿?這時阿娥過去關門,再給他寬衣解帶,兩個人跌倒羅帳,又極盡溫存……事後何晏感覺不勝乏困,很快沉沉睡去。半夜醒來,何晏覺得口渴不已,於是點燈倒茶,突然發現帷幕後的墻上畫著大幅的壁畫,壁畫的內容,使君猜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