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再詢謀

第二次進入墓室的感覺,和第一次頗有些不同。那時候是單純的神秘,現在卻帶著一些復雜的感傷。

蒼梧君引導我到耳室,也就是擺放前蒼梧君四個妃嬪棺木的地方,我記得當時問過他,這些屍體有沒有遭到損壞,他的語氣好像略有遲疑。現在想來,他當初不肯說,或許是覺得多出一具屍骨屬於家醜,也可能覺得無關緊要。

墓室裏陰沉沉的,彌漫著一股非人間的氣息,雖然來過一次,仍覺有些瘆人。“打開這具棺木。”蒼梧君對身邊的工匠們下令,又轉首低聲對我說,“當初這具屍骨身上沒有穿衣服,從其旁邊扔下的衣服來看,似乎是個女子,但也不敢肯定。”

工匠們用鑿斧敲開棺木,一陣陣不好聞的異味從各個縫隙蜂擁而出,像一塊大石頭被陡然掀開時,下面四散奔逃的醜陋爬蟲。我不自禁緊掩著鼻子,腦子裏胡思亂想,這些已經化為槁木的女子,當年能在前蒼梧君身邊左偎右靠,一定也是出身貴胄之家,長得也端莊秀麗,她們當年在蒼梧街上經過的時候,不知有多少平民百姓停下手上的勞作,對之注目艷羨。現在她們躺在黑漆漆的墓室和沉甸甸的棺材裏,誰人會想到她們曾經風流光彩地生活在外面的世間。想到這裏,怎麽能讓人不感到人生之悲涼?

我回答蒼梧君的話:“女性的骨盆總要大些,按照經驗,是完全可以辨別的。”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當然也因為蒼梧君的語氣有些詭秘。

蒼梧君道:“我想也是,不過,我只是不願相信,就算在我們蠻荒的蒼梧,女性做盜墓賊的畢竟不多罷。”

“如果是蘇娥的話,那就不是問題了。”我一邊回答,一邊舉起蠟燭湊近,棺材非常碩大,一些雜亂的屍骨橫七豎八地躺在裏面,看得出來,其中一具沒有穿衣服,頭蓋骨和其他骨頭不成人形地散置著;另一具屍骨則比較完整,仰臥側首,四肢張開,身上穿著一套錦緞的襦裙,上青下黃,搭配得非常妥帖,那當然是前蒼梧君的某位妃嬪了。

我沒有理會,只是用蠟燭細細查看那具沒穿衣服的女屍腿骨,驚異地發現,果然有一道愈合的傷痕,當然非常淺顯,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本來阿藟要親自來察看這個傷痕,我沒有答應,我不想讓她再次面對人世間的齷齪和醜惡。

“骨肉化盡,怎麽能辨別是蘇娥與否?”蒼梧君道。

我勉強笑了笑:“是蘇娥無疑。”

他道:“使君為何如此肯定?”

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沒來得及認真向他解釋,我手中的燭光照到棺材角落有一點閃亮,似乎是僅有殘留的隨葬品。我伸出一把鉗子,把那點亮光鉗住,原來仍是一根金釵。從它的形制來看,和我上次來時在地上發現的那枚金釵非常相像。我用燭光湊近金釵的頸部,一個細如蠅足的篆書“折”字赫然在目。蒼梧君在旁驚奇道:“棺材中的陪葬品,都被盜得幹幹凈凈,絲毫無存,這枚釵子是怎麽遺漏的?”

我道:“這是蘇娥頭上戴的釵子。”

蒼梧君驚奇道:“你怎麽知道,雖然你見過她的鬼魂,可是鬼魂當時就戴著這根釵子麽?”他的聲音有一些顫抖,顯然頗為害怕。

“不,我只是想,君侯府上的金釵不會有這麽粗糙。”我把金釵遞給他面前,從重量上掂量得出來,這根金釵不是純金的,而是鎏金的。

蒼梧君道:“如果按照使君的說法,這具屍骨就是蘇娥,為什麽她沒有穿衣服?又怎麽會來到了先君的墓中?”

我道:“或許是被盜墓賊脅持到了這裏殺害的罷。”我也想不通為什麽她沒有穿衣服,難道盜墓賊在這個陰森森的地方,也會有興致對之行那苟且之事嗎?我想不通,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在鵠奔亭見到的,真是她的鬼魂。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想到這裏,我仍舊覺得毛骨悚然,我只好不斷地寬慰自己,何必害怕,鬼魂如果真有能耐,又何必向我求救?於是,自豪和恐懼像蕩舟一樣此起彼伏。我覺得自己充滿了正義感,自古以來都沒聽說過鬼神能顯靈告訴申冤的事,蘇娥一家竟能如此,說明確實遭受了千古奇冤,乃至感動了上蒼。我一定要向朝廷申訴,將兇手滅族,才能消弭此恨。

出了墓室,我肯定地告訴蒼梧君,既然斷定墓室中的屍骨是蘇娥,我大概有了偵破的方向,一定會盡力搞出結果。然後我告辭了他,因為惦記著阿藟,也沒有心思再去端溪城玩耍,急忙趕回到廣信。

回來之後,我把看到的一切告訴阿藟,她只是默然。我問她:“晏兒他是怎麽做上太守府小吏的?”

阿藟道:“就和你當年一樣。其實我從不想讓他做官,可是他天性就喜歡做官罷,也天生繼承了你的能力。如果他不做官,或許就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