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瓦尼·利昂納

喬瓦尼·利昂納於1908年11月3日出生在那不勒斯的波米利亞諾-達爾科。1973年4月接受奧裏亞娜·法拉奇的采訪後,他繼續擔任總統職務至1978年,但在離任期期滿還有6個月時,因涉及意大利向美國違法購買飛機的洛克希德醜聞[1]而辭職。對他的所有指控後來並沒有得到證實。辭職後,他重返參議院,參加由不同政見者組成的聯合小組。1967年,朱塞佩·薩拉蓋特指定他為終身參議員。1998年,參議院為慶祝他的90壽辰,組織了一次集會。同一天,所有的報紙都刊登了一份公告。在這份公告中,馬爾科·潘內拉和埃瑪·博尼諾承認20年前攻擊利昂納是錯誤的。利昂納於2001年11月9日在羅馬去世。

我是懷著萬丈怒火和百般痛苦到他那裏去的,因為這個意大利正在人們的不負責任中,在缺乏嚴肅性中,在暴力中,在法西斯主義沉渣泛起中分崩離析,也許除了黑色,還要用其他各種顏色去掩飾自己。這是我第一次同他見面。過去,我從來沒有同他握過手,也從來沒有就近見過他。就是當他擔任律師,出現在法庭上時,或者當他主持眾議院會議時,我也從來沒有就近見過他。我只知道他的自傳、別人對他的評價和一位慈父的形象,他時刻準備著原諒你所做的一切。你理應對最高權威表示尊重、恭維和恐懼,倘若對他有失敬之處,恐怕會被投進監獄。我正是帶著這種由敬畏而引起的疏遠感看著他。就這樣,我見到他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我疑惑不解地自問為什麽自己會喜歡上他。因為寬容而和藹的微笑?因為溫柔而調皮的目光?因為沒有任何狂妄傲慢的架勢?是的,也許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似乎他還在為居住在奎裏納萊宮而感到不知所措,宮中裝飾品琳瑯滿目,有鏡子、壁毯、燈具和拉毛粉飾,地上鋪有精雕細刻的鑲木地板。在萬籟俱寂中,人們走在地板上,會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一張19世紀的寬大寫字台擺放在客廳的盡頭,那是他的辦公用桌。他坐在這張寫字台的後面,華而不實的寬廣空間讓他顯得更為矮小。他的神態仿佛在說:“我的女孩啊,你看見我遭遇到了什麽樣的不幸嗎?你可知道,對我來說,至高無上的榮譽又是什麽問題?”然後,他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結交多年的老朋友那樣,似乎是在為來到這個地方而請求原諒。“讓咱們一起來喝一杯咖啡,一杯濃濃的咖啡,如何?”他任憑我用發泄萬丈怒火和百般痛苦來折磨他。我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冷酷無情的事。我注視著他。他對我提出的問題只是令人難以覺察地顫動了一下,仿佛是一根針刺進了他的心臟,但是,他照樣平靜而鎮定地做了回答。他沒有用從政經歷和律師生涯中學到的虛偽和狡詐來加以回避,也從來沒有以沉默來進行自我辯護。其實,如果他需要的話,他是有權保持沉默的。突然之間,我想到:“我之所以喜歡他,是因為感覺到他是一個正直的人。我可以說,至少采訪將會是一帆風順的。”

他也是一個有理智的人。他的理智像海鷗那樣自由自在,能神奇地避開教義和政權的陷阱。他是一個遵守教規的天主教徒,但是這並沒有束縛住他的手腳。他常常反復說些世俗的話和重復這樣的承諾:該是愷撒的東西就歸愷撒,該是教會的東西就歸教會。他一直處於金字塔的頂端,但是這並沒有使他變得盲目失聽。他還經常重復說,與自己期待的相比,生活已經給了他更多的東西。這一理智中最寶貴的財富就是平衡能力和瞬間的、幾近是魔幻般的直覺力。你指出一個問題,他就會像發現了魚兒的海鷗那樣,馬上俯沖下去,叼在嘴裏,再向上飛去,將它撕碎後,或者嚼爛到容易消化時,再送到你嘴裏。他絕不自吹自擂,也絕不讓你得知,他遠比你知道得更早。就是從人性上來說,他也是一個溫情脈脈和情趣高雅的人。他厭惡采摘下來的花朵並不是偶然的:“我喜歡在植物上生長著的花朵,特別是玫瑰花。”他敬慕女人並不是偶然的:“一個漂亮的女人是表明上帝存在的最有力論據。”他在那些不順心的事情上能忍受住痛苦,並無視憤世嫉俗並不是偶然的。說到底,他是一個19世紀的人物。你要知道,在19世紀,那不勒斯有著自己的浪漫主義和過度的敏感性。實際上,他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是一個那不勒斯人,也永遠不會讓你忘記他是一個那不勒斯人。誰聽說過那不勒斯濃重的雙輔音口音?誰聽說過那裏的西紅柿醬拌面?誰聽說過那裏的梅爾傑利納吉他?他利用各種借口,把話題引向那不勒斯這座城市。肯尼迪服了他,為他寫下了“那不勒斯萬歲!”後面用了一個驚嘆號。如果說,凡此種種能讓人想起意大利是一幅墻上的鑲嵌畫,那麽與此同時,也顯示出一種令人稱道的誠實。我相信,他的滿腔熱情是由那裏產生的,或者說是由一種秘而不宣的愉悅需要,或者說是討人喜歡的需要所產生的。你會感覺到,在他的身上,就像在許多南方人的身上那樣,有一股壓抑的激情、孤獨的傷感和脆弱。他講述說自己從小就需要父親的鼓勵,以得到進取。“好啦,你會成功的!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但是他感到自己受著多種感情的糾葛,猶豫不決和畏懼情緒的困擾。盡管如此,最終,他還是功成名就。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40歲左右時,也就是當他閱讀了《抵抗運動時期被判死刑者的信》之後,才發現了自我的價值。這就是英國人所說的“a late-blossomed tree”——一棵晚開花的樹。耐得住性子,這樣更好。神童往往很快會才思枯竭,晚開花的樹能有更加長久的青春。我們需要他永葆青春,因為他聲稱要很好地保衛我們的這個共和國。為了這個共和國,我們曾經付出過鮮血、艱辛和痛苦的代價,而現在卻有人企圖分裂瓦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