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奧·安德烈奧蒂

朱利奧·安德烈奧蒂1919年1月14日出生於羅馬。1974年3月奧裏亞娜·法拉奇對他進行采訪後,他一直處在意大利政治生活的中心,多次就任總理和部長職務。1991年,被弗朗切斯科·科西加[1]任命為終身參議員。曾面臨多次訴訟事件,但在長時間的、引起不同輿論反響的訴訟中免於起訴。除了從政外,他還從事記者和作家生涯,出版過有關歷史的書籍和回憶錄。

他講話慢條斯理,顯得頗有教養,像一個懺悔者在背誦經文,向你作祈禱似的。對此,我感到有一種莫名的不安。驀然間,我意識到這不是不安,而是害怕。此人使我感到害怕,那是為什麽呢?他彬彬有禮、熱誠親切地接見我;他使我放聲大笑;他為人尖刻,但外貌並不兇惡。他那畸形的肩膀窄小得像孩童的肩膀一樣,他的短脖子幾乎使人感到可愛,他那光滑的臉上很難想象會有胡子,他那柔弱的手長著蠟燭似的長長的、潔白的手指。他時刻處於守勢:蜷縮著身子,把頭縮進襯衫的領子裏,像一個在滂沱大雨中躲在雨傘下面的病鬼,或者一只戰戰兢兢地正從甲殼中探頭的烏龜。誰會害怕一個病鬼?誰會害怕一只烏龜?他們會傷害誰呢?只有到後來,幾乎是到了最後,我才知道我的害怕正是由於上述這一切,以及隱藏在這一切背後的力量。真正的權威不需要傲慢、長胡須和大聲叱呵,真正的權威能用絲帶、謙恭、智慧把你勒死。

天哪!智慧他是有的,甚至達到善於自制而不形於色的程度。他滑得像條泥鰍,善於繞開對手提出的每個問題,迂回地向你作出內容豐富和語言樸素的回答。他說話高度幽默,但極其尖刻,只是不像針刺那樣立即使你感到刺人,只有在事後,當傷口冒出鮮血,你才感到難受。我生氣地凝視著他。他坐在一張堆滿紙張的寫字桌後面,在他背後垂著淡褐色絲絨幔子的墻壁上掛著聖母與聖子的肖像。聖母的右手垂向他的頭部,為他祝福。不,從來沒有人損害過他,而總是他,以他的平靜、時間、堅強的信念或以他的教義去損害別人。他相信存在天堂和地獄。清晨,他去做彌撒,他比輔祭的人還周到。他像國務卿[2]那樣毫不拘束地與教皇頻繁交往。我可以打賭,要是你激起了他的無聲的憤怒,你便會倒黴。當我向他提出一個無禮的問題時,他的身子一動也不動,臉部毫無表情。可是,他的冰冷的目光至今仍使我不寒而栗。他說,在學校裏,他的品行得十分。但是,我可以打賭,在課桌底下,他把別人的腿踢得青腫。

對於朱利奧·安德烈奧蒂可以寫一篇論文。這是一篇迷人的、使人擔憂的論文,因為他的一切遠不只是他個人的事情。他代表著一個意大利:一個天主教教會、天主教民主黨、保守的意大利。你要是給它一拳,那只會損害自己的指節銅套[3]。這是羅馬的意大利:那裏有梵蒂岡、懷疑論、智慧、生存的能力,能對付一切的能力。來到這裏的人,不管是野蠻人還是來自火星上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被帶到聖彼得堡教堂去祈禱。他不是故意去從事政治,因為他否認自己具備這方面的才能。他也不是通過鬥爭和冒風險去獲得權力的,因為他沒有參加反法西斯的鬥爭。是命運安排他去從事政治和執掌權力,又出於自己的意願,他始終待在這個崗位上。這是一種不平凡的、值得羨慕的意願,只有忘我工作的苦幹者才具有這種意願。他統治我們已近30年,也就是開始於他25歲的那一年。他將繼續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統治我們,直到他臨終塗油禮的那一天。他是德加斯貝利的知己、咨詢機構成員、立憲會議成員、歷屆眾議員,曾六次任總統府次長,又當過總理府秘書、議會黨團主席、內政部長、國庫部長,兩次任財政部長和工業部長,七次任國防部長,三次任總理[4]。連孩子都知道他這個人的名字,有關這個人物的一些故事以及他如何從富人和窮人、年輕人和老人、學問淵博的人和不識字的人中獲得大量選票的事情。他喜歡觀看足球賽,熱衷於賽馬。他也喜歡智力測驗電視節目,愛好收集小鈴。他沒有惡習。他是個忠實的、幸福的丈夫,他的妻子是一位文學教授,他們有四個漂亮的、有作為的、勤奮好學的兒子。但他在應付美國方面,在賽馬方面,在對付諸如皮膚白嫩的已故的卡羅爾·隆巴德[5]一類金發女郎方面是個弱者。當然,談到他對待金發女郎這類女性,只是從他思想上存有好感這個意義上說的。他有寫作的才能,因此,他的書籍從來都無可非議地受到重視。可惜的是他只寫那些神聖、貞潔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