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剛至柔 至情至性傅斯年與家人(第6/7頁)

1948年8月,夫婦倆回到風雨飄搖的中國。俞大綵回憶:

民國卅七年底,時局日趨緊急,孟真在南京憂心如焚,舊疾復發、血壓猛升,加以感時憂國,情緒極劣,隨身攜帶一大瓶安眠藥,一旦共軍攻入,他便要服毒自盡。正在那幾天裏,蔣總統命孟真前往台灣,接長台灣大學。孟真本早有決心,以身殉國,但念及設能藉此機會接出困在北平的學人,同去台灣,群策群力,整頓台灣大學,豈不可遂書生報國之志?便決心就台大校長的職務。27

以傅斯年的身體狀況,斷不能接長台大。他在去世前幾天,還對朱家驊說:“你把我害了,台大的事真是多,我吃不消,恐我的命欲斷送在台大了!”28俞大綵曾回憶丈夫去世前的情景:

他去世的前夕,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我為他在小書室中升炭盆取暖,他穿著一件厚棉袍伏案寫作,我坐在他對面,縫補他的破襪,因為他次日要參加兩個會議,我催他早些休息。他擱下筆擡頭對我說,他正在為董作賓先生刊行的《大陸雜志》趕寫文章,想急於拿到稿費,做一條棉褲。他又說:“你不對我哭窮,我也深知你的困苦,稿費到手後,你快去買幾尺粗布,一捆棉花,為我縫一條棉褲,我的腿怕冷,西裝褲太薄,不足以禦寒。”我一陣心酸,欲哭無淚。

1948年,傅斯年、俞大綵夫婦在美國。

他起身指著壁上的書架說,這些書,還有存於史語所一房間的書,死後要留給兒子,他要請董先生為他制一顆圖章,上刻“孟真遺子之書”。29

似是讖語,1950年12月20日下午,傅斯年在列席省參議會,回答參議員質詢後,竟一頭倒地。當晚11時23分,與世長辭。

傅斯年逝世時,正在美國讀中學的傅仁軌,無錢回台奔喪。他給悲痛中的母親寫來一封信,信中寫道:

父親已走完了他艱苦的旅程,現在該是他靜靜安息的時候了。媽媽,不要太傷心,不要流淚向人傾訴你心中的悲痛,更不要因為家境貧困,哭泣著向人乞憐。我們母子要以無比的勇氣,來承受這個重大的打擊,我們不需要人們的憐憫,而是要爭取人們對我們的尊敬……30

孀居的俞大綵,背負著“故校長夫人”的牌子,仍在台灣大學教外文。環境影響心境,也影響行為。她似乎並不受學生歡迎。許悼雲以為,“傅師母脾氣不小,她教過我們半年英文,學生很辛苦。”作家陳若曦的筆下,更為細致:

四年的大學生涯,令同學聞之色變的是俞大綵老師。……本組原有三十八位學生,第一堂上課就少了二十多位……
老師不愧體育系出身,身材保養良好,也很重視穿著打扮,永遠顯得光鮮亮麗。(注:另有一說,俞大綵畢業於滬江大學外語系。)她總是穿一襲合身的旗袍,色澤華而不俗,頭發燙得卷卷的,塗脂抹粉外,高跟鞋的顏色和指甲搭配,在講台上走動時顧盼自如,宛如明星走秀。老師英文咬字清楚,口氣不疾不徐,臉部表情冷漠深邃;講課很少對著學生,頭總是擡得高高的,目光不是投向窗外,就是瞪著課堂後的天花板;眼神時而冷淡,時而遙遠,一副拒人千裏外的神色。以前的寡婦不管如何穿著打扮,常會散發出哀怨悲苦的氣息;老師卻一舉一動全然反傳統,特立獨行的外表先就讓我覺得新鮮有朝氣。……

台大校園內紀念傅斯年的建築“傅園”落成。

兩堂課下來,我就明白為什麽許多學生要退選了。老師太過威嚴,動輒罰站,不給女生留顏面,簡直公然歧視女性。……女孩子臉皮薄,不久就掩面而泣。不料這一來更激怒了老師。“出去,出去!要哭到外面哭去!”她氣呼呼地呵斥著,同時高跟鞋“登登登”,三步並兩步地走去開了教室門,硬是把同學攆出去……這以後,我對散文課兢兢業業,每堂課前都做考試準備……大學四年,就數這一年我最用功。為此我很感激俞老師……
下學期的最後一堂課,她一來就宣布:“今天是我們最後一堂課,不講課了,我們玩一個遊戲。”天上竟會掉下這麽個禮物!大家驚喜交加,不禁面面相覷起來。“你們每人說出一項心願,隨便什麽都行。來,從這邊開始,陳小姐請!
她的手像樂隊指揮棒似地朝我一指。盼了一年,頭一回被點到名,我激動得很,身子立即隨著指揮棒彈了起來。我大聲宣告:“我但願天下的寡婦都結婚去!”只見她的鼻孔扭曲了一下,臉朝窗外瞪了兩秒,隨即回轉來,若無其事地示意我坐下。我像死囚獲得特赦,喜不自勝地坐下來。這時才注意到,右排的女同學正咬著唇皮,強忍著不敢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