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上的北大文研所(第2/6頁)

亂世之中的讀書種子聞訊如得佳音。只是戰火阻隔,道路迢遞,要來讀書,也不容易。王明於1939年2月4日致函傅斯年:“聞歷史語言研究所已徙昆明,生以前考取之研究生資格,請求入所研究,可否?敬乞核示。”傅斯年很快回信應允。但王明6月12日再函傅斯年:“生本擬即日離桂,奈何忽患瘧疾纏身未痊,俟病愈則俶裝入滇。” 2

周法高在中央大學中文系上大三時,盧溝橋事件爆發,他隨校遷到重慶沙坪壩。大學畢業,報考北大文研所。那時大學四年級通常要寫一篇畢業論文才能畢業。他的論文利用了《經典釋文》的部分材料,使用陳澧《切韻考》系聯反切上下字的方法,寫了一篇《經典釋文反切考》。他將論文寄往昆明,取得考試資格,筆試過後,又在重慶上清寺傅斯年寓所參加口試。周法高答辯的時間很長,也很放得開。外國人喜歡在會間吃茶點,據說周法高就是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回答老師的問題。傅斯年對他相當滿意,最後對他說:“你的研究屬於歷史音韻學的範疇,將來可以從事漢語歷史語言學的研究。”幾句話就鑄定了一個未來的語言學家的模型。

語言學者周法高。

南開歷史系學生楊志玖隨校南遷,先在雲南蒙自縣讀西南聯大分校,1938年暑期畢業後到達昆明。據他回憶:

學校推薦我和同班同學余文豪(行邁)及清華大學歷史系畢業生汪籛到史語所。傅先生對我們說史語所暫不招研究生,但所裏有一筆中英庚款,你們可從中每月領取三十元,自己看書學習。那時三十元已可供每月的房租、夥食、買書和零用。中間先生還召集我們座談,詢問我們學習情況並予指導。這一年,我寫了一篇《元代回回初考稿》。1939年秋,北大文科研究所恢復招生,由先生任所長,鄭天挺先生任副所長。先生勸我們報考。先生對這次考試非常重視,親自主持了一些口試,並檢閱每個人的英文試卷。3

新恢復的文研所首屆招收了十名研究生,其中語言組有馬學良、周法高、劉念和,文學組有陰法魯、逯欽立,哲學組有任繼愈、王明,史學組有楊志玖、汪籛、閻文儒等。師生們同灶吃飯,彼此關系親密。文研所傅斯年與鄭天挺的姓氏與正副所長音同義乖。治音韻學的周法高編過一副對聯:“鄭所長,副所長,傅所長,正所長,正副所長;甄寶玉,假寶玉,賈寶玉,真寶玉,真假寶玉。”對仗並不工穩,同學喊起倒也有趣。後來傳到周法高的導師羅常培耳中,他把周法高叫來,要他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不要逞歪才。任繼愈回憶:

研究所剛成立時,這裏住的都是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師生。這一間房間原是陳寅恪先生的住室。陳先生身體素弱,冬天用紙條把窗戶封死。磚木結構的樓房不隔音,難免互相幹擾,但大家對陳先生都很尊重,晚上九時以後,他要休息(左右鄰居,樓上樓下,研究生的導師如羅常培、鄭天挺、姚從吾、湯用形諸先生都住在這裏),大家都不敢高聲說笑。有一天,樓下傅斯年、羅常培、鄭天挺幾位正高談闊論,陳先生正好在樓上房間,用手杖把樓板搗得咚咚響。傅、羅、鄭幾位連忙停止了議論,一時變得“四壁悄然”。4

在敵機的轟炸下,北大文研所很快結束了這段在城裏的日子,遷到史語所所在的龍泉鎮龍頭村外寶台山響應寺。傅斯年既是史語所所長,又兼北大文研所所長,有時兩頭受累顧此失彼。他在1940年8月14日給胡適的信中訴:“北大文科研究所去年恢復,向中英庚款會捐了點小款,除教授兼導師外,請了向覺明(向達)作專任導師,鄧廣銘作助教,考了十個學生,皆極用功,有絕佳者,以學生論,前無如此之盛。湯公(湯用彤)公道盡職,指導有方;莘田(羅常培)大賣氣力,知無不為,皆極可佩。此外如毅生(鄭天挺)、公超(葉公超)、膺中(羅庸)皆熱心,只有從吾(姚從吾)胡鬧。此人近辦青年團,自以為得意。其人外似忠厚,實多忌猜,絕不肯請勝己之教員,寅恪斷為‘愚而詐’,蓋知人之言也……我自求代理此事,一年中為此進城不少,又由史語所借出一大批書,弄得史語所中頗有怨言:真不值得。”5對此,傅斯年也有顧慮,幾次想推掉北大文研所的事。因昆明再遭轟炸,史語所擬遷四川南溪縣李莊。他也就想借坡下驢。9月7日鄭天挺致信傅斯年:“此外尚有一事,即北大研究所所址,非隨史語所不可,此事已數向兄言之,而兄皆似不甚以為然。但細思之,北大無一本書,聯大無一本書,若與史語所分離,其結果必養成一般淺陋的學者。千百年後探究學術史者,若發現此輩淺陋學者,蓋我曹之高徒,而此淺陋學風為北大所韌始,豈不大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