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上的北大文研所(第3/6頁)

6文科研究生治學主要靠圖書資料。而戰時中國唯有史語所擁有最完善的圖書。

盧溝橋戰事一開,北大倉皇南遷,圖書資料全都陷在淪陷區,南開的校園整個被日軍夷為平地,清華的圖書只搶運出一部分,後在重慶又遭轟炸。1937年11月,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在長沙辦臨時大學開學,中外文圖書僅有六千冊。1938年年初到昆明,西南聯大的中外文圖書總數也只有四萬八千冊。傅斯年未雨綢繆,戰事未爆發前,史語所就將珍貴的中西文圖書雜志晝夜挑選,裝為六十箱運赴南昌。至8月間,所有圖書完全裝妥為321箱,分三批運至長沙。1937年年底,存藏南昌和運至長沙的220箱精品書轉運重慶,後又轉昆明。“歷代亡國,無足輕重,惟南宋之亡,則衣冠文物,亦與之俱亡矣。”(王船山語)在傅斯年看來,搶救圖書文物不僅是做學問的需要,也是一次保存歷史文化的“衣冠南渡”。鄭天挺是比傅斯年低一屆的北大國學門研究生,他知道傅斯年的性格,勸解不如激將。再說,他也不會無視那些嗷嗷待哺的雛鷹。

20世紀40年代龍泉鎮的響應寺。

於是,史語所遷川,因導師歸屬不同,剛恢復一年的北大文研所分置昆明和四川兩地。首屆研究生陰法魯、王明、汪籛與閻文儒留在昆明,馬學良、周法高、劉念和、逯欽立、任繼愈、楊志玖等隨同史語所前往四川;第二屆招收二十名研究生剛發錄取通知,魏明經、李埏、程溯洛、王永興、王玉哲、王達津、殷煥先、董庶、高華年等前往昆明求學,李孝定、王叔岷、王利器、胡慶鈞諸生則直接到李莊板栗坳完成學業。

那時陸上交通困難,主要借助河道舟楫之利。李莊,是長江上遊重要的水路驛站,上敘府(今宜賓市)下南溪縣兩地皆二十五公裏。李莊也是“湖廣填四川”的重要集散地。傅斯年曾感嘆:“益驚其一邑中人文之盛,詩人輩出,後先相踵。”1940年年底,小小的李莊鎮,除了勉強塞進先期到達的同濟大學、中博院和中國營造學社等單位,中研院社會所和史語所都只能安置在鄉下。史語所選在距離李莊鎮七八裏地的板栗坳。當地還有幾位老人至今記得,栗峰書院的一戶農舍門前曾掛過“北大文科研究所辦事處”的牌子。那是一塊柏木牌匾,字是毛筆書寫的甲骨文,出自董作賓之手。何茲全曾詳述史語所的分布情況:

田邊上斜對面是傅斯年先生住的桂花院。田邊上是圖書館,也有幾間研究室。進大門往右手轉,三間廂房還住了兩家青年研究員,我和胡慶鈞各占一頭。圖書館面對大門。後面還有院子,單身職工都住在這裏。山東省圖書館館長王獻唐也住在這裏。柴門口是眷屬宿舍,長方形四合院,主房五大間,各有隔扇隔開。中間一間空著,左手間勞榦家住,右手間潘愨家住。左手頭上還有一間,逯欽立家住,向跨院開門。右手頭上一間,是管財務的蕭家住,向院中開門。岑仲勉先生家、黃彰健家、何茲全家、董同龢家、李連春家住對面。芮逸夫家住左手邊偏房,勞榦的父親住在對面。柴門口去牌坊頭過道處有個跨房,王叔岷家住。牌坊頭是主院,史語所占用前廳,後院廳房和配房仍由主人家住。前廳中間大廳是史語所子弟小學的課堂。左手邊是小賣部,賣些油鹽醬醋日用品;右手是職工食堂,沒有家屬的人都在這裏吃飯。小賣部的後面有個小跨院,住著董彥堂先生一家。戲樓院,真有個戲樓,可見四川地方鄉紳的氣派。考古組住在這裏。戲樓院外順小路再往前走,還有一個茶花院。院子不大,院中有兩棵茶花,枝葉茂盛,可遮蓋大半個院子。傅樂煥、陳槃庵,住在這院子裏。7

20世紀40年代李莊鎮的長江碼頭。

板栗坳的綠樹叢中,掩隱著一座戰時中國最好的文科圖書館,一大批學人如蝶戀花、蜂采蜜,含英咀華,日復一日。鄧廣銘寫道:“我跟傅先生去,除了想求得他指導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北大、南開、武漢大學南遷,都沒有帶圖書資料去;後方南遷的,只有史語所帶了個圖書館,大家都要利用它的圖書資料。有了這個便利條件,我就在那裏完成了一系列關於宋史的論文、著作。”8

王利器四川大學中文系畢業,恰逢首屆全國大學生會考,他的畢業論文《風俗通義校注》得了滿分。其時,北大文研所在重慶招生,王利器接到考試通知時已誤了考期。他奔赴重慶找到傅斯年。傅先生對他單獨考試。當時敵機來襲,王利器第一場英語考試還沒完,就躲避轟炸七次。中午,傅斯年招待王利器吃飯時告訴他:“你明天回江津去,敵機濫炸很危險,不要考了。你早就取了,還準備給你中英庚款獎學金。你去昆明,還是去李莊?隨你選擇。昆明有教師;李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那裏,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