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上的北大文研所(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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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器到了李莊,成了傅斯年親自指導的研究生。回憶那段歲月,王利器寫道:“李莊,古六同地也。歷史語言研究所在離李莊十來裏地的板栗坳,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在那裏設有辦事處,由鄧廣銘先生負責。其時,文科研究所的同學王明、任繼愈、馬學良、劉念和、逯欽立、胡慶鈞、王叔岷、李孝定諸人已在那裏。……我和任繼愈、馬學良、李孝定同住一屋,是書齋和寢室合為一體的,傅先生時常下來檢查我們的工作,逐事加以具體指導。”他很感激傅先生的教誨:“我選定《呂氏春秋》為研究題目,采用注疏體來寫論文,並取高誘序意,定名為《呂氏春秋比義》。我拿半天來寫論文,半天來讀書,主要是讀我尚未讀過的書。史語所藏書豐富,因得縱觀群碧樓藏書,並通讀了《大藏》和《道藏》。所裏定期舉行學術報告會,傅先生指定我作一次報告。我遵命作了《“家”、“人”對文》的報告,頗獲得傅先生和其他先生的贊許。”10

李莊栗峰山莊田邊上的史語所圖書館。

1941年6月,西南聯大常委會主席梅貽琦、北大文研所副所長鄭天挺和教授羅常培從昆明來到板栗坳,參加研究生的論文答辯。羅常培寫道:

二十八日下午四點,方桂領我們到田邊上參觀西文書庫,第二組辦公室和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辦事處。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的學生留在李莊的有任繼愈、馬學良、劉念和、李孝定四個人。
馬劉兩君受李方桂、丁梧梓兩先生指導,李君受董彥堂先生指導,李董丁三位先生對他們都很懇切熱心。據馬君告訴我說,李先生常常因為和他討論撒尼語裏面的問題竟致忘記了吃飯,這真當得起“誨人不倦”四個字。任君研究的題目是“理學探源”,他在這裏雖然沒有指定的導師,可是治學風氣的熏陶,參考圖書的方便,都使他受了很大的益處。
這一天聽說有空襲警報,但是史語所同人仍然照常工作沒受影響,專從這一點來說,就比住在都市裏強得多。天還是照樣悶熱,汗不斷地在淌, 中午太陽曬在背上好像火烤一樣。11

1941年秋,四川大學中文系畢業的王叔岷得到北大文研所的錄取,背一包書、抱一張古琴,興沖沖赴李莊報到。沿途所見,異常興奮,抵李莊栗峰,欣然作五古抒懷:

李莊栗峰山莊祠堂。1941年3月31日,徐旭生來此講學後與史語所同人合影。

宿讀李莊書,今向李莊行。
行行八百裏,山水路縱橫。
秋色澹無際,秋興轉淒清。
適然居得所,山坳屋數楹。
奇書十萬卷,隨我啖其精。
素琴常在壁,信手陶吾情。
庭前多好鳥,時時弄巧聲。
戶外多修竹,翠色拂新晴。
人生適志耳,即此寄浮生。12

“李莊”,暗寓李耳與莊周,仿佛冥冥中有個約定。王叔岷回憶第一次見到傅斯年的情景:

我將寫的詩文呈上,向他請教,他說說笑笑,學識之淵博,言談之風趣,氣度之高昂,我震驚而敬慕;我又奇怪,傅先生並不老,怎麽頭發都花白了!(那時傅先生才四十六歲。)既而傅先生問我:“你將研究何書?”答雲:“《莊子》。”傅先生笑笑,就背誦《齊物論》最後“昔者莊周夢為蝴蝶”章,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傅先生忽又嚴肅地說:“研究《莊子》當從校勘訓話入手,才切實。”怎麽研究空靈超脫的《莊子》,要從校勘訓話入手?我懷疑有這個必要嗎?傅先生繼續翻翻我寫的詩,又說:“要把才子氣洗幹凈,三年之內不許發表文章。”我當時很不自在,又無可奈何,既然來到研究所,只得決心下苦工,從基礎功夫研究《莊子》。13

王叔岷吟詩彈琴,恃才傲物。傅斯年背後誇他“有才性”。“才性”典出《世說新語》,指有史才、史識,悟性好。其實那正好是傅斯年本人,講到《左傳》他背一段《左傳》,講到《國語》背一段《國語》。王叔岷回憶:

隨後傅先生贈我《四部叢刊》影印明世德堂本《南華真經》一部五冊,卷末附有孫毓修《莊子劄記》即校勘記一卷。傅先生雖叫我洗凈才子氣,卻又贈我《四部備要》本王士禎《古詩選》一部六冊,及姚鼐《今體詩鈔》一部兩冊。傅先生函請在昆明北大教書的湯用形(字錫予)先生掛名為我的導師,我寫信去請教,言及研究《莊子·齊物論》,參考章太炎先生《齊物論釋》。《齊物論釋》貫通道、釋,學術界莫不稱道。不料湯先生回信說:“參考章先生《齊物論釋》要小心,他在亂扯。”真使我驚心動魄!湯先生信中又談到研究學問,只有痛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