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性難馴 多懷激烈遊壽的困境與突圍(第2/7頁)

1934年春天,遊壽與陳幻雲結婚,由廈門至南京。這樁日後她不願提及的婚姻,抑或就是她在廈門集美期間所說的對感情生活絕望與痛苦的原因?

這一年,遊壽考回南京,與冰雪聰明的好友沈祖棻、曾昭燏等再度同修金陵大學文科研究所。她們相約“六朝松”下,在“梅庵”結“梅社”,在玄武湖、雞鳴寺、掃葉樓等地雅集唱酬,還時邀授業諸師作文酒之會。曲學大師吳梅(字瞿安)、汪東(字寄庵)等樂而從遊,並不時評介弟子佳作。最受賞識者,為點絳唇沈祖棻(字子苾)、霜花腴曾昭燏(字子雍)與齊天樂遊壽(字介眉)三人。其時,胡小石也兼金陵大學教授,在文科研究所首開“書學史”課程。遊壽遵照師訓循序漸進,奠定了書家的堅實根基。

六朝松下的梅庵。

漁陽鼙鼓動地來。1937年盧溝橋驚變,結束了遊壽與這群金陵才女的遊學夢,戰火驅趕她們倉皇上路,各奔東西。兩年前曾昭燏就留學英國,入倫敦大學專攻考古學。此刻正面臨著繼續留在異國還是歸國的選擇。沈祖棻讀研究生時,鐘情於小她四歲的金陵大學本科生程千帆。“楚辭共向燈前讀,不誦湘君誦國殤”,日寇進逼,沈祖棻只得作“新婚別”先行入蜀。戰亂中,沈祖棻寫下《涉江詞》,獲得“易安而後見斯人”(朱光潛評語)之譽。

1936年,遊壽獲金陵大學碩士學位,畢業論文為《殷周二代的神道觀念》。日寇入侵,遊壽尚在擇業。其夫陳幻雲在江西臨川地方法院任首席檢察官。遊壽隨夫宦遊,在臨川參加雷潔瓊組織的婦女抗戰救國運動。1940年春,陳幻雲調任江西河口地方法院首席法官,遊壽隨之養病,並開始整理《資治通鑒》劄記,續寫《李德裕年譜》。疾病稍好,回家鄉執教福建省立一中。這年初夏,在重慶中央大學任教的胡小石,將遊壽推薦給新成立的國立女子師範學院院長謝循初。7月29日,胡小石在給遊壽的信中說:

介眉賢弟:
日前得飛書,極欣慰。寇機肆虐渝市,兩月來幾日與死神相擋拒,近時多雨,警報乃少聞耳。寒家在此,惟寓廬略損,大小人口幸無恙,望莫念也。女師學院校址定白沙,在重慶上遊百余裏,由重慶搭輪船一日到。開學原定十一月中,頃聞有提早之說,不知如何。光煒因本期仍需赴滇,上周專函循初先生,請其將弟之國文系講師聘書直寄河口。 白沙環境甚佳,惟冀大局無慮耳。瞻望四方,我心如搗。奈何,奈何。光煒下月二日飛昆明,有書請寄昆明雲南大學。幻雲兄近況何似?前賜和章風韻清勁,令人低回。此行往滇,仍攜之行篋中也,匆匆不一。
順頌儷福!
光煒 頓首 七月二十九日7

戰時求職不易,然女師學院所在的白沙鎮在重慶江津縣,距離江西河口漫漫數千裏。陳幻雲在江西履任不能相送,作七律詩一首作別:

六年前予有西涼之行,介眉過江相送,時值初冬,戴霜月而歸。今其人入川,亦正其時,予以羈宦闕為面別,情見乎詩:
江潭搖落殞微霜,送我西行六載強。
今日君行誰送別,只應紅樹對斜陽。8

戰爭改變了國人的生命軌跡。1938年9月,年方而立的曾昭燏回國,應李濟之邀,來到遷徙昆明的中博院擔任專門設計委員。1941年中博院遷到李莊後,曾昭燏就任中博院代理總幹事。因人手不足,她想到同學遊壽。

此時,陳幻雲調陪都重慶任司法院司法行政部編審。遊壽在江津白沙國立女子師範當了一陣講師後,接到曾昭燏之邀,準備啟程。她與丈夫才相逢又別離,個中原委,冷暖自知。遊壽曾寫道:“曾昭燏從國外回到昆明,又輾轉到四川南溪李莊山中,她要打開‘善齋’一批青銅器,便找我去。在舊中國,一個研究金石的人能看到拓片,就可滿足,現在能看到許多青銅器,太好了。”9這一個“好”字,未必沒有內心的悲苦。

遊壽是1942年10月到的李莊中博院,一年後調到中研院史語所。她在李莊整整待了四年零兩個月。最初在李莊鎮上的中博院。她治學的路徑與李濟、曾昭燏、吳金鼎等“海歸”考古學者大相徑庭,不免有卞氏抱玉無人得識的苦悶。於是,她改投遠離李莊鎮五六公裏的板栗坳的史語所,改名遊戒微。

遊壽到史語所是作善本書庫管理員,屬補缺救急的臨時之舉。1943年3月底,史語所善本書庫的管理員王育伊“急於赴渝”,坐鎮史語所的董作賓致函傅斯年,“繼任育伊之人,乞兄注意物色”。這段話放在今天很不好理解,圖書管理,無非是采購、整理、編目、上架,借出還回等,就像商店的營業員,只要大字認得一筐,錢不致數錯,誰都能幹。而當年史語所不同,圖書館是傅斯年建設新學術的重要保證。李莊史語所圖書館“大門是一排九間,門內的大廳也是一排九間,中間的七大間是漢籍書庫,這無疑要算大後方唯一的文史圖籍最完備的圖書館。最後一進是西籍書庫,還有些善本書中研院史語所所在的栗峰山莊牌坊頭。分存第三院。這裏共有中文書十三萬多冊,西文書一萬多冊,中外雜志兩萬冊。因此,除了史語所的同人閱讀之外,許多有關系的機關團體,都有人在這裏研究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