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鐘楚。)(第3/4頁)

溫離慢擡起頭看官家,她不明白為何要說這些,她自己覺得是很無趣的,但官家俯首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她便眼睛一亮,正襟危坐起來:“我有記憶時,便與阿娘生活在溫國公府的一個小院子裏。”

鐘肅父子立時緊緊地看著她。

說來也很神奇,明明過去了那樣多年,那些記憶,溫離慢卻都記得清清楚楚,從未有一刻忘懷。

從她記事起,便不曾出過那院子,以至於溫離慢以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

阿娘精神不好,溫柔的時候會抱著她哭泣流淚,向她道歉,發瘋的時候會打她罵她,掐她身上的肉,似乎是將她當作其他人。一開始溫離慢還會因為疼痛哭泣,可她哭,阿娘下手會更重,慢慢地,她便學會不哭了,挨打的時候稍微忍一忍便能過去,不算什麽。

府裏的下人也慣常糟踐她們母女,一日三餐從不準時,冷的餿的都是常事。

阿娘的狀況越來越差,後來她精神正常時,會用眼睛死死盯著溫離慢,掐她擰她,不許她哭,一旦落淚,阿娘會更狠心。

她打完了,便抱她在懷裏,喃喃著叮嚀,不要哭啊不要笑,哭了笑了,旁人都會欺淩你。

慢慢地,連阿娘在自己面前以頭搶地,溫離慢也能視而不見了。

阿娘上吊那一日,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那可能是溫離慢記憶中,來自阿娘最溫柔的時刻,但那時的溫離慢已經無法體會到什麽是愛,她只是安靜地讓阿娘抱著,又在阿娘的命令下,安靜地看著她將衣帶懸於房梁,還聽阿娘的話,幫阿娘拿走了她腳下踩著的小凳子。

阿娘來來回回在空中晃了一會兒,便再也不動了。

沒有人打她,也沒有人再罵她,溫離慢仍舊像過去那樣生活,她邁著還不大穩當的步子去小院兒門口拿飯,冷了餿了她也照吃不誤。

她是在這個小院裏出生的,出生時全身青紫,呼吸聲幾不可聞,但她命大,居然活了下來,怎麽都不肯死。

她時常發病,喘不過氣,呼吸困難,可聽阿娘的話,發病的次數都少了。

天寒地凍,溫離慢便在小院子裏與阿娘懸在梁上的屍體過了快半年,直到春暖花開,阿父得了新的兒女,與愛妻攜手賞花,才有下人受不住這院子裏的屍臭,才有人在溫老太君的命令下闖進來。

彼時,溫離慢正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一碗餿飯。

天熱了之後,下人們更不盡心,早上的飯偏要晚上才給,聞著便有一股酸臭之味。

才三歲多一點的小女孩,像鬼一樣,面對著母親腐爛的屍體安靜吃飯,那個場面,想必所有見過的人都不會忘。

也正因如此,溫老太君認為溫離慢身上晦氣重,會為溫國公府招來災禍,於是將還小的她送進了佛堂,直到被送入王宮,她在佛堂裏足足被關了十二年。

這人世間的一切喜怒哀樂都與她無關,溫國公府的熱鬧繁榮,從來都不屬於溫離慢。

因著官家說未來幾日連路都不要她走,溫離慢便緩緩講了起來,她不解地看著淚流滿面的人,捉緊了手裏的衣袖。

魏帝嘆道:“倒是便宜了那老虔婆。”

說的便是直接被砍了腦袋幹脆利落死去的溫老太君,早知他會將她留在身邊這樣久,怎麽也不能輕易叫人死了。

不過也還好,畢竟溫儉還活著不是?

鐘肅流著淚道:“楚娘是我最小的女兒,她生母早逝,我便不願續娶,與她三個哥哥,將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可她只是嬌氣了些,並沒有壞心腸,她戀慕溫儉,那溫儉也對她一往情深,雖然我不覺得溫儉是良配,可我想著,只要我這老骨頭活著一天,只要她的哥哥們還在一天,溫儉就是裝,也得裝一輩子……”

哪裏知道,他因為趙帝昏庸而出口直諫,卻引來滅族之禍,鐘肅不敢想象那個幼時連摔了一跤都要跑來找阿父哭訴,求阿父抱抱的小女兒,最後是如何發了瘋,如何吊死了自己,又如何將親生骨肉變成這副模樣。

即便是善待溫離慢又能如何?溫國公府難道缺那一口吃穿?

溫離慢將頭靠在了魏帝臂膀上,她覺著有些無聊,眼前的人哭哭啼啼,她都累了。

魏帝同樣無法共情,他只是冷眼瞧著,起身帶著溫離慢走了,壽力夫暗自嘆了一聲,只知道娘娘幼時苦難頗多,卻不知是這樣長大的,也難怪會是這般性情。

他去勸鐘肅:“老將軍哭過便好了,過去的日子都已過去,未來還長遠著呢,官家命人將老將軍接來蘭京,也是存了提拔重用之意,鐘小將軍還如此年輕,焉知不能建功立業?老將軍當振作起來,日後才好為娘娘所用。從前保護不了娘娘,此後,老將軍可要守好了她。”

鐘肅被說得連連點頭:“多謝大伴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