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Scherzo·Op.56

【frédérioischopin】

即使後台的休息室距離正式演出的舞台已經算得上很遠了, 但音樂廳裏的喧鬧聲還是時不時就傳進室內。遠處的歡鬧映襯著此處的寂靜,並將這種對比彰顯得更加鮮明。

卡米爾倚在休息室門邊,手裏夾著一支被點燃的雪茄。火星在煙頭閃閃爍爍, 微小的煙灰從他指尖無聲地墜落。向來不會拒絕雪茄誘惑的大商人, 此刻卻對它視若無睹。紅光慢慢蠶食著煙草,他並不在意手裏這只雪茄上耗費了多少法郎,他在意的只有那個沉默地坐在休息室沙發裏的波蘭年輕人。

弗裏德裏克·肖邦。

他的好友兼合作者,也是今天這場音樂演奏會的主角。

從和這個棕發波蘭人結緣的第一天起,卡米爾就知道, 他的選擇對於一個商人而言並不算明智。

他更多的是出於一種內心的偏愛,對肖邦音樂才華的欣賞。卡米爾永遠不可能期待好友能像李斯特回應埃拉爾那樣, 這位天才鋼琴家靦腆內向, 除非避無可避的必要, 他絕不會主動開一場音樂演奏會。

多麽神奇——他竟然在有生之年裏還能聽到他的代言人主動開口向他請求,只為開一場音樂演奏會!

卡米爾終於記起他的雪茄。將它送到嘴邊, 叼起猛地吸了一大口。

天父在上, 過於震驚的商人甚至懷疑眼前的好友被換了個靈魂——否則具有嚴重舞台恐懼的肖邦,怎麽可能會主動去開一場演奏會?

年輕人帶給他的驚詫遠不止這些。沒有因音樂會而掙紮和痛苦,沒有因要上台而恐懼和焦慮, 這是他見過的最為異常的肖邦。波蘭人像是孤注一擲般,仿佛壓下所有的賭注去博取一樣東西。

卡米爾擡眼過去,視線落在正前方。他的好友、今晚的主演鋼琴家肖邦就坐在那兒。

青年一身精致瀟灑的黑禮服,將他頎長消瘦的身段修飾得分外優雅。細心打理過的棕發旋舞般垂下,遮住他的眉眼。他眼簾輕閉, 遮住那雙迷人的藍眼睛,令他面部的神情越發淡然。手上套著一雙潔白的手套,指尖立在他唇下, 似在安靜地沉思。

不論怎麽看,這都是一個儒雅溫和、英俊年輕的藝術家。

但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年輕人,一周前告訴他要開演奏會不說,還把公演時間都給他定好了——在他滿腔激動地解下這份大禮,慌張著給他騰出音樂廳、請好助演後,這個過分的男人公演前一天上午才把他的演出曲目給他。

卡米爾幽怨地看著令人又愛又恨的年輕人。

這是他做過的最糟糕的一次演出宣傳和籌備——簡直要被業界恥笑,並當做典型例證的那種——一切都那麽緊迫倉促,他甚至差點連曲目單都沒來得及印好……他實在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麽刺激了這位鋼琴家,以這般的勇氣去逼自己站在台上。

肖邦向來討厭在音樂廳演奏。

他無法忍受過多的人群,公開表演對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卡米爾真實地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正打著稀碎的顫——肖邦連提前焦慮發泄的時間都沒有給自己。

商人無法理解好友這般自虐的行為,只能靜靜抽著雪茄。

休息室的門被叩響,他看到年輕人緩緩站起,捋平禮服上的微小褶皺。

“開門吧,卡米爾,該我上場了。”

肖邦清冷平靜的聲音傳來,幾乎驚掉商人手中的雪茄。

從鋼琴家站起來的那刻起,他似乎完全變了個人。

*

人聲哄鬧了很久才停歇下來。

歐羅拉甚至在快開場時,聽到旁邊包間裏還在討論這場憑空出現的音樂會是如何的倉促。肖邦的確有著非凡的魔力,即使是場這麽看都像是臨時起意的演奏會,但入場傾聽的人卻是不少——如果時間足夠,普雷耶爾音樂廳裏的席位絕對可以做到座無虛席。

舞台正中央的鋼琴早已開始演奏,但樓下的絮語卻又漸漸匯聚起來。歐羅拉捏緊衣裙,眉間的神色不如起初那般期待了。骨子裏還存在的禮儀教養,將她定在座椅上,心中再煩悶也不像樓下那些人那樣抱怨出聲。

少女的煩躁和演奏者無關,她願意在任何時候去傾聽別人在鍵盤上的演繹——如果那個人足夠真誠的話。十九世紀的音樂會簡直糟透了:比現代在音樂廳裏聽到咳嗽聲還刺耳的交談聲,說是演奏會卻有一堆聲樂節目竄場,最重要的是,已經一個多小時了,肖邦的連影子都沒出現。

要不是事先知曉這個時代的演奏會就是這般,歐羅拉幾乎要控訴偉大的鋼琴制造商普雷耶爾先生在自家音樂廳掛羊頭賣狗肉了。尤其是這位出場的鋼琴家,似乎只在家練了一周曲子,他就上台表演了。

噢,親愛的弗朗茨·李斯特,你怎麽還沒把獨奏會發明出來——我真的不想在看這些奇奇怪怪、參差不齊水準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