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Scherzo·Op.56(第2/3頁)

肖邦,什麽時候才有肖邦!

歐羅拉揉了揉太陽穴,瞥見身邊空蕩的椅子,煩悶突然變成一種惆悵。

音樂會早已開始,但弗朗索瓦失約未到。

他一向視守時為美德,如此反常倒讓人分外擔心。

小小的留言紙條已經被看過無數次。歐羅拉撈起桌面上那只小盒子,細膩的法蘭絨觸感便從指尖傳來。

她正要打開,發現音樂廳瞬間安靜下來。周圍靜到連她的呼吸聲都能清晰聽到,一切宛若被施加了靜默魔法,似暗夜降臨,萬籟俱寂。

輝煌的琴聲在寂靜中奔湧而出,如海浪一般強勢地沖刷掉沙灘上所有的痕跡。

不,它並不能說是強勢,只是它太過抓耳,令人瞬間便忘記先前所有的不快——這才是音樂會應該的水準,這才是肖邦的音樂會上理當存在的琴聲。

歐羅拉閉起眼,仿佛沐浴在陽光下。她躺在沙灘上,海水漫過來,溫柔地蓋住她的腳、小腿、身子。琴聲裏的華麗與磅礴,仿佛蒙上了層柔光的濾鏡,連綿起伏的音色如神靈的擁抱般神聖,卻又那麽親近溫暖。

而後,夜色降臨。

薄霧般的意境正順應著詩歌的格律,將內心的世界傾述成一首十四行詩的呢喃。是耳語,是沉醉,是凝在豎琴琴弦上的眼淚,是匯聚在草葉尖端的晶瑩。

他只委婉地吟誦,他的心思藏在詩篇的隱喻裏。需要挖掘意象,需要用心去傾聽。然後跟著他的化作清朗的風,在恬靜溫柔的夜裏流淌,徜徉成一曲心跳的綿延。

歐羅拉撲向露台,大理石冰涼的觸感透過肌膚沁入心脾,卻無法將她從迷醉中喚醒。正中央的鋼琴換了一架,她只能看到演奏家消瘦的身姿和隨著身體搖曳的棕發。

李斯特在舞台上橫擺鋼琴還沒有成為典範,鋼琴家留給聽眾最多的便是他們的背影。少女想起匈牙利人並不是特意想看輕神秘的肖邦——要知道,光這背影和觸鍵的琴聲,已經讓她的心跳失衡到像是沉溺在弗朗索瓦的吻裏一樣。她只是覺得遺憾,如果鋼琴轉個面……她能聽到的聲音會更加震撼。

噢,不能這樣。

她已經沉醉在這樣的演奏裏了,如果在多一絲一毫,她絕對會迷失在他鋼琴裏不願出來。

幸好,幸好她早在見到肖邦前就遇見了愛情——如果沒有弗朗索瓦,她絕對會陷入一場幾乎無望的單戀裏。

《c大調第一練習曲》和《降e大調夜曲》,她能重新演奏鋼琴後彈奏的第一支曲子和拯救她失落靈魂的曲子,由作曲家本人親手重現,幸福感已經讓她渾身癱軟。

歐羅拉含著淚趴在露台上,枕著鋼琴家的琴聲聆聽他的心音。

他的表達是肖邦又不是肖邦……但可以肯定的是,隱藏在那些水晶般透明音色裏的,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熟悉的心動。

和弦奏響,快要找到答案的靈光被震碎。

旖旎的迷蒙之霧被吹散,快速跑動的十六分音符以快板又重構了一片朦朧。就連這樣的進行都被他賦予了精妙的旋律性,他的炫技並不誇張,熱情奔放裏還有著優雅和從容。抒情的中板柔和如歌,浪漫不已。

歐羅拉此刻似乎明白那句評價,肖邦最好的旋律永遠是在即興中產生的。

她快被幸福感淹沒了——世上怎麽能有如此美好的琴聲,怎麽能有如此絕妙的人,怎麽能有如此迷人的音樂。

練習曲裏的精妙,夜曲裏的溫柔,即興曲裏的幻夢,敘事曲裏的悲憤掙紮和細膩深邃,波羅乃茲裏的意氣風發……絕不是用文字簡單描述的那個儒雅的肖邦,他是多面復雜的,溫柔卻絕不柔弱,他的雄性氣概幾乎全在他用音符匯聚的戰歌裏。

非凡的。

不愛演出的鋼琴詩人,竟然酣暢淋漓地演完了整個下半場。沒有交替,完美無缺的享受!

歐羅拉只恨他為什麽不彈鋼琴協奏曲,那樣她就能聽到更長時間的肖邦了。

“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弗朗茨的演奏會上,會有女性會昏厥暈倒過去了……原來都是真的啊——現在的我就是這樣……”

少女捂著胸口,癱在座椅上,外面是起伏不斷的掌聲,她卻被那些宏大的音樂震撼到呼吸困難。

……

等歐羅拉真正平靜下來,音樂廳裏的人早已走光,只有燭台還在盡職地灑下光。

她摩挲著小盒子,弗朗索瓦還是沒有來——他空蕩的座椅上只有一只碩大的花籃,那是少女準備獻給肖邦的,似乎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小盒子被掀開,裏面只有一枚戒指——插在指環裏的,又是一張卷合上的紙條。

她怔住,取下字條後遲疑了片刻,將指環套在了左手的無名指。

“如果演出結束我還沒出現……下樓,歐羅拉,去最接近舞台的第一排觀眾席。我會在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