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第3/38頁)

緹縈不接,甚至也沒有正眼看他,平靜地說道:“請你放著!”朱文一愣,兩只眼骨碌碌地轉了半天,好久才自語似的:“咦!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還是怎麽的?”

這一說,不但衛媼,連緹縈都不解所謂,擡起頭來,把眼睜大了凝視著他。

“阿媼!你聽見沒有?‘請你放著!’從我出生以來,我是第一次聽見緹縈跟我說個‘請’字。”

衛媼心想,這兩個人遇在一起,什麽意想不到的花樣都有,暗暗嘆口氣,無從去評斷他們的是非,只有趕緊想辦法替他們排解。

可是,她還在轉念頭,那兩個人卻已在鬥目了。

“我說錯了嗎?”緹縈冷冷地問。

“錯倒不錯,只太客氣了些。”

“客氣也不好,那要如何?”

“我不知你要如何?”朱文答道:“只像從前那樣就好了。”

“從前又怎麽樣呢?”

“從前?從前你不是這樣子的。”朱文微微冷笑,“我不知什麽地方得罪你了?今天從一見面開始,你就沒有好臉嘴給我看”

這指責在緹縈是無法反駁的,因為事實確是如此。但是,他應該知道她心裏對他的感覺——這只要稍微去想一想,就可以體味得到。而他,居然只看表面文章,那麽心思用得再深,也是白費。這樣一想,緹縈有無限的傷心,但馬上轉念,傷心他也未必知道,純屬多余。大可付之一笑!

於是她真個失笑了,伸出手來接過他手裏的雞,揚臉問道:“你還有什麽話說?朱公子!”

朱文不防她有此一著,愣在那裏,半晌作聲不得。衛媼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了,阿文!你走吧!我們馬上動手。”

朱文訕訕地覺得好沒意思,放下手裏的食物,一言不發,走出亭塾去了。

那高大的、懶洋洋的、從背後似乎都能看出那悻悻然的神色的背影,猶未完全消失。緹縈卻已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一副冷漠的姿態,精神抖擻地動起手來,就著現成的井台,宰雞洗菜,手腳十分利落。衛媼看在眼裏,喜在心中。真的是懂事而且得力了!原來還想數落她幾句,不該那樣對待朱文。此時另有意會,便暫且不言。

“衛媼!”緹縈想到了眼前一件大事,“可在何處烹制啊?你得去想辦法。”

“不要緊!”衛媼自然知道亭旅的情形。她擡眼望一望四周,西北角墻外,炊煙裊裊,料定那裏便是望山亭的公廚,於是指點著說,“我到那裏去找人,你料理好了就來!”

老年人細心,臥室箱箱中有貴重物品,關乎主人的生死榮辱,非比等閑。她特為繞過去先鎖上了門,然後沿著雨廊,折入後院。果然,沿墻搭著一溜敞篷。內有七八副爐灶,正是望山亭的公廚,恰巧還空下一副。

衛媼趕緊找著亭卒,賃他的地方,用他的薪炭,還跟他借了餐具,講妥了酬金,隨即討個火種,剛生起興興旺旺的一爐火,緹縈已經尋得來了。

兩個人一面洗刷切割,一面商量著如何烹調。作料不齊,時間不夠,只好挑簡單實惠的方法去做。衛媼指揮,緹縈下手,動作雖快,無奈火候不足,不能拿出來款客。而朱文卻是不斷地在催了——他不肯開口,也沒有到蓬裏來看,只探頭探腦地在角門口望著,望了一遍又一遍。緹縈可有些沉不住氣了。

“阿媼!行了吧?”說著,她一揭鍋蓋,只見一團團的白汽往上直冒,根本就看不見鍋裏是怎麽個樣子。

“別老揭鍋蓋,越心急越不得熟。”在灶下添薪的衛媼大聲喝阻。

既然揭開來了,緹縈便索性伸只手指到鍋裏,試一試雞煮爛了沒有?原來是看準了的,要是撳那只浮露在湯面以外的雞腿,不知怎麽,手指竟伸到了滾湯裏。一痛一驚,趕緊縮手。另一只手上的鍋蓋往下一掉,帶油的滾湯四濺,手背上頓時燙起了泡。

衛媼聽得聲響有異,隨即問道:“阿縈怎麽了?”

痛得眼淚都快掉了出來的緹縈,心裏在想,這要一張揚,衛媼一定先忙著檢視傷勢,查問原由,豈不又耽誤朱文的工夫?所以咬一咬牙,裝得沒事人似道:“鍋蓋從手裏滑掉了。”說著,又伸出手去把鍋蓋重新蓋嚴。

衛媼不響,算是掩飾過去了。但緹縈的兩只手卻火辣辣地,一陣一陣地疼。疼她不怕,只怕不能做事,心裏不免著急。這些蟲咬火燙,如何處理,她自然懂得。想到父親藥囊有種幹草藥,只要嚼爛了,敷在傷處,立刻可以消腫止痛,不如悄悄去取了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