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0頁)

楊仲海對“逛胡同”也很內行;接著單震的話說:“逛二等就該往南走;由石頭胡同轉到王廣福斜街,那裏有幾家不錯。”

於是吳少霖帶頭,折往石頭胡同;一眼望去,昏黃的燈暈加上小吃攤子揭鍋蓋冒出來的熱汽,一片霧溕濛中,幢幢人影,隨處流連;四個人不由得都把腳步放慢了。

到達一家叫做蘭柱堂的門口,突然有人大吼一聲——名符其實的吼;發音是個“候”字,通知樓上樓下,前後各屋中待客的姑娘,有機會被挑中。

原來茶室的規矩,生客上門,先引入堂屋;然後,指名地點,沒有客人的姑娘,便須赴選,一個個搔首弄姿地在客人面前走過,茶壺便在旁邊報明花名。挑中何人,指出名字,便讓到這個姑娘的屋子裏去“打茶園”;倘或全不當意,不妨揚長而去,不費分文。

吳少霖選中的姑娘叫翠玉。於是客人都讓到翠玉屋子裏,卸了馬褂坐定,老媽子獻茶,翠玉一一應酬,最後到了主人面前;吳少霖拉著她的手說:“我好像在那兒看見過你。”“我也覺得在那兒見過二爺。”翠玉問道:“二爺招呼過小阿鳳?”

吳少霖嚇了一跳!聽她的口氣跟小阿鳳是手帕交,來頭可是不小。但怕是別有其人,便即問說。“你是說,嫁王總長的小阿鳳?”

“那還有第二小阿鳳?”

果然不錯!吳少霖不由得將她重新打量了一番,看不出她跟小阿鳳真的是同等人物,還是借此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第一次見小阿鳳,她已經是王總長的如夫人了。”他接著便問:“你們是一起在顧太太那裏的姐妹?”

“顧太太不就是王逸塘的繼配嗎?”劉一鶴插嘴問說。

問題都集中在翠玉身上;而對這些問題有興趣的,也還有楊仲海和單震。因為他們曾從報上看過一則不承認繼母的啟事;而刊登這則啟事的人,正是“安福系”首腦之一,別號逸塘的王揖唐的子女。

於是在眾目所視之下的翠玉,娓娓談起往事——當然王揖唐與安福系的一切,他是不會知道的。

王揖唐是安徽合肥人,兩榜進士出身、又到日本留學,先是習武,只為受不了“三操兩講堂”之苦,改學法政;回國以後,由於“北洋三傑龍虎狗”之虎段祺瑞是小同鄉,便在段祺瑞那裏做了一名“執事官”。

民國誕生,政黨林立;王揖唐發現了一條升官發財、名利雙收的捷徑,就是收買議員,包辦選舉,從袁世凱到黎元洪,一直有他在議會興風作浪。民國六年夏天,黎元洪受“辮帥”張勛脅迫,解散了國會;及至“辮帥”入京,搞出一場復辟的把戲,黎元洪辭職,副總統馮國璋代行大總統職權,段祺瑞當了國務總理。這時,王揖唐又看出一個發大財的苗頭來了。

原來民國二年,北洋政府的國會成立,袁世凱在這年十月十日就任正式大總統,任期五年,到民國七年雙十節屆滿。袁世凱稱帝,八十三天的春夢醒時,大限亦至,黎元洪以副總統接位,以至此番辭職再由民國五年補選出來的副總統馮國璋代理,事實上都是享的袁世凱無福享受的五年任期。到明年秋天,非改選不可。

可是國會已經被黎元洪解散了,看不慣北京烏煙瘴氣的議員,紛紛南下;集中在青天白日、氣象一新的廣州,為護法而奮鬥。如今要選下任總統,當然以召回被解散的議員,重開國會,才是正辦。那知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表示反對。

此人就是保皇黨的巨頭,馬廠復辟的元勛,段內閣的財政總長梁啟超。

他反對恢復舊國會的理由有兩個。一個是說,各省督軍蓄意要破壞國會,辮帥張勛雖已無能為力,其余的督軍未動,如果恢復舊國會,他們仍舊要反對;大局會發生動蕩。

再一個理由是,即使疏通各方,使得督軍團不反對舊國會;但一定要求保證,舊國會重開,必須制訂一部憲法。這又有誰敢保證、誰能保證?因此,他主張組織臨時參議院,來改組國會。

其實,他是存著私心;因為他的黨派——研究系,在舊國會中的勢力不大;希望趁改組的機會,能夠多弄幾名議員出來。

可是,梁啟超畢竟是還帶著些書生味道的君子;這套把戲搞不過王揖唐。當南北各方,函電紛馳,還在為這個問題爭得不可開交時,他已經悄悄與段祺瑞手下第一大將,外號“小周子”的徐樹錚商量妥當;聯絡福建的政客曾雲需、梁眾異,在宣武閂內安福胡同,組織了一個安福俱樂部,以“買以為隱語,招兵買馬;因而王揖唐得了個外號,叫做“魚行老板”。

安福雖以胡同為名,其實已標榜得很清楚,是安徽、福建政客的大結合。其時“北洋三傑”中的“虎”與“狗”——段祺瑞與馮國璋,意見不合;段祺瑞已辭去國務總理,改由一“龍”王士珍組閣。這個內閣,當然是過渡內閣;因為若非王士珍,任何人來組閣都會遭遇段系的杯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