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0頁)

段祺瑞已下野,卻是安福俱樂部主持人心目中的下一任總統。在徐樹錚的籌劃之下,段祺瑞與“關外王”張作霖取得了聯系;奉軍兵精糧足,馮國璋不能不忌憚三分,於是民國七年三月間,又把段祺瑞請回去當國務總理。

其時臨時參議院已在上年十一月間成立;王揖唐早著先鞭,所以新國會議員選舉,安福系占三百三十席之多,成了第一大黨;其次是“財神”梁士詒的交通系,得一百二十席;而另一梁的研究系,只有二十多人當選。

這一來,段祺瑞好像當定了大總統了,如果他當大總統,預定選張作霖作副總統;組閣自非徐樹錚莫屬。眾參兩院議長,當然順理成章地由王揖唐。梁士詒擔任。

一切都說好了,不過馮國璋提出反對。他本來有戀棧之心,看到新國會操縱在安福系手裏,料知無望;退而求其次,不願昔日同袍,今日政敵的段祺瑞快意。結果鷸蚌相爭,便宜了“東海”漁翁的徐世昌,得以脫穎而出。不過也花了好幾百萬;安福俱樂部中、僅是王揖唐一個人就發了七十萬的財。

就在他這最得意的時候,認識了“顧太太”——那是仿照清朝初年,秦淮四大名妓之一的顧眉生,嫁了落水名士襲芝麓以後的稱呼。顧太太本來是人家的童養媳,不曾圓房,死了丈夫;聽說婆婆要把她賣入妓院,一逃逃到上海,傭工為生。她婆婆追到上海找著了她,虧得親戚調解,獻出微薄的積蓄,還了她自由之身。

這時的顧太太不過廿一、二歲,四顧茫茫,迫不得已走了一條邪路;但她很有打算,自己並不下水,刻苦攢錢,買了個雛妓折向妓院,自己名為“娘姨”,實同鴇兒,這在上海妓院中,有個專門名詞,叫做“帶档娘姨”。

其時北京的國會議員,號稱“八百羅漢”,有閑又有錢,八大胡同的花事正盛;顧太太遷地為良,托足韓家潭,以一朵奇葩小阿鳳作號召。不想王揖唐倒念了“雛鳳清於老風聲”這句詩;情有獨鐘在這個“帶档娘姨”身上。

在顧太太,先是拉攏買賣,知道他是“魚行老板”。議員老爺的嫖帳,都歸他付,少不得屈意奉承。相處日久,有了感情,竟願屈居小星,王揖唐自是求之不得。她倒也真有志氣,跟王揖唐識字讀書,居然也能做首把七言三韻的絕句;舉止更是落落大方無半點風塵氣息。

於是由段祺瑞作主,將顧太太扶正,成了可以周旋在貴婦名媛之間,分庭抗禮的王夫人。這是“爬上枝頭作鳳凰”,無奈王揖唐的子女不肯承認有此繼母。

王揖唐的子女,一方面向著故世的母親——王揖唐的發妻,十分賢淑;當王揖唐遊學宦遊時,含辛茹苦,上侍舅姑,下撫子女,使得寒士出身的丈夫,能無後顧之憂;等到丈夫既貴,沒有能享幾天福,即便下世。做子女的一直為母親委屈;照他們的想法,父親應該報答母親的思情,且不說“今日俸錢過十萬,為君營莫復營需”,至少應該將“正室夫人”的名分保留給發妻。這不但是最起碼的一種還念著夫婦之情的表示,而且也是件“惠而不費”的事——他們並不反對父親納妾;只是想不透為什麽非繼弦不可。

如果說,續娶的太太,身家清白,門第相當,也還罷了。不道意是將出身青樓的一個所謂“跟媽”扶正;換句話說,是把這個出身不正的婦人,與發妻同樣的看待。在王揖唐的子女看,是父親侮辱了死去的母親;是恩將仇報;是恩盡義絕不可原諒的負心行為。

因此,在事先一再請求、苦勸,繼以抗議而終歸無效以後;他們在報上登了一個廣告,不承認有這麽一個來自八大胡同的繼母。

不過,顧太太對王揖唐的事業,確是有幫助的。本來王揖府組織安福俱樂部,原以“俱樂”為號召,升官發財是一樂;聲色犬馬更是一樂;顧太太是名鴇,能使脾氣高傲的姑娘帖然就範,安福一系的政客,自然揖王稱臣了。

這眾多的風流功德中,最大、最圓滿的一場是,說眼了小阿鳳,下嫁王克敏做姨太太——王克敏字叔魯、杭州人,他的父親叫王存善,是個候補道,分發廣東,是有名的“能員”;在譚鐘麟當兩廣總督時,紅極——時,王克敏幼承庭訓,精通做官理財之道;本人是舉人,做過駐日本的留學生監督,所以又因熟請洋務的資格,當過直隸交涉使。

到了民國,王克敏由於聯絡了各國在華銀行的洋大板與華買辦,專門為財政部、交通部介紹借債,因而又轉人財政金融界。當馮國璋與段祺瑞“府院不和”,段祺瑞辭職;外交總長汪大燮代理國務總理,改組內閣時,由於杭州小同鄉、東京老朋友的關系,王克敏脫穎而出,一躍而為財政總長,並兼中國銀行總裁,娶小阿鳳就在這飛黃騰達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