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宮外史上 第五一章

星變帶來的憂懼不安,因為慈禧太後的“報大安”而消失了一大半,在她自己,所記得的只是“女主出政令”這句話。這一年多以來,為了中俄交涉,她抑郁在心,積之已久,第一恨自己力不從心,其次,有孝貞慈安太後在,凡事畢竟不能獨斷獨行。如今情形完全不同了,心情暢快,意氣發舒,覺得時局雖然艱難,其實大有可為,一切只在自己的手腕。

就在這時候,接到一個密折,是奉旨巡閱長江水師的彭玉麟,參劾兩江總督劉坤一,說他“嗜好素深,又耽逸樂,年來精神疲弱,於公事不能整頓,沿江炮台,多不可用,每一發炮,煙氣眯目,甚或坍毀。”又說他“廣蓄姬妾,稀見賓客,且縱容家丁,收受門包,在兩廣總督任內,所築炮台,一經霪雨,盡皆坍毀。”措詞異常率直。

慈禧太後是知道彭玉麟的,賦性剛介耿直,知人論世,難免偏激,因此,她對這個奏折上的話,不甚深信。但遇到這樣的案子,必得派大員查辦,因而發交軍機議奏。

軍機卻深感為難,仍舊只能請旨。因為查辦兩江總督,至少得派個大學士,大學士出京查案,風聲太大會影響政局的安定。而且要查的是江防,亦非深諳兵事的,不能勝任。

“最為難的是,劉坤一、彭玉麟都是朝廷倚重的大臣,人才難得,總宜保全。如果查有實據,也還罷了,倘或其中不盡不實,劉坤一必又奏劾彭玉麟,鬧成兩敗俱傷,似非保全之道。”恭王又說,“此事關系甚大,臣等不敢擅專,總得先請皇太後定下宗旨,臣等方好遵循。”

慈禧太後見恭王如此怕事,自然不滿,但細想一想,他的話亦不是全無道理,因而問道:“如果派人查辦,你們看是誰去好?”

“如果真的要查辦,自以左宗棠為宜。不過,左宗棠正請病假,天氣又熱,長途跋涉,不甚相宜。”恭王又說,“這一案,派大員出京,必定引起外間揣測,平添許多風波。臣請旨,是否可以寄信給劉坤一,讓他明白回奏。”

“那沒有用。”慈禧太後大為搖頭,“讓劉坤一回奏,當然是為他自己辯護,那時再派人去查,就不是保全之道了。我想……,”她沉吟了好一會說:“左宗棠的性情我知道,他不宜於查案,從前查辦郭嵩燾,說的話不公平。”

接著,慈禧太後指示,就派彭玉麟密查。這是辦事的創格,但細細想去,卻是極高明的一著,第一,不必特派大員出京,而彭玉麟本在江南,順便密查,不著痕跡。其次,原由彭玉麟參劾。復派彭玉麟密查,等於讓他更作詳細的報告,復奏為原奏之續,就好象不曾查辦過劉坤一。恭王認為這樣做法,最好的是,沒有奉旨查辦的第三者,將來案情或大或小,或嚴譴或保全,都可操縱自如,所以欣然承旨,由衷地頌揚聖明。

兩江的參案,未有結果,陜甘的人事卻須有所變動。曾國荃本無意去主持陜甘的軍務,而在這半年之中,不但自己體弱多病,並且家庭中連番拂逆,先是他的胞侄,曾國藩的次子紀鴻,會試屢次落第,這年五月間郁郁以終。接著,他自己又死了一個兒子,情懷灰惡,堅決求去。

恭王深知他的心境,已經答應讓他休息一個時期,但繼任人選頗費躊躇。左宗棠當然沒有回任的道理,就是他自己願意再度出鎮西陲,朝廷亦不會相許,因為割斷了他跟劉錦棠、張曜等人的關系,便等於變相收回兵權,不宜讓他再統舊部,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但陜甘畢竟仍是湖南人的天下,所以曾國荃的繼任人道,亦必得仍是湖南人,才能籠罩得住。

這番調動,重在防務,與尋常的督撫遷調,情況不同。所以恭王事先曾與李鴻章商議,預備以劉坤一調任陜甘,丁寶楨在四川的聲名很好,應該移督兩江。空下來的四川總督一缺,照李鴻章的打算,最好讓他老兄湖廣總督李瀚章調補。丁寶楨這幾年在四川極力整頓,吏治非吳棠在日所可同日而語,稅收更有起色,光是協解北洋購置鐵甲船的鹽稅,就有三十萬兩之多,所以李瀚章如能調為川督,在李鴻章來說,公事上先就可以得心應手。

於是,不等彭玉麟奏復,恭王先就奏明慈禧太後,召劉坤一進京陛見,由彭玉麟署理兩江總督,作為一次督撫大調動的第一步。

左宗棠一月假滿,又續假一月,這次慈禧太後批是批準了,卻是疑惑。

因此,在召見醇王時,特地問道:“最近見著了左宗棠沒有?”

“半個月前,臣去看過他。”醇王答道,“精神還不差,只是興致不好。”

“為什麽呢?”

“大概辦事不大順手。”

慈禧想了想說:“是不是有人跟他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