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傳 經(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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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既然如此,那麽洋人在這種情況下能學梁發學到什麽地步呢?1835年春秋兩季,史蒂文斯同一些會講漢語的外國傳教士作了兩次長途探險,在這兩次探險中,算是實現了廣發小冊子的夢想。他暫時離開黃埔,乘一艘美國雙桅帆船駛離廣州,沿中國海岸航行,入閩江的狹窄水道和河濱泥灘,探吳淞江寬闊的海口,史蒂文斯終於望見了上海口岸檣桅如林的中國船,最遠北至山東沿岸層巒疊嶂的港灣。史蒂文斯在這兩次航行散發了許多小冊子,見識了秀麗山河,尤其是福建沿海岬角星羅,少有西洋人有緣得見,史蒂文斯大受鼓舞。當這些洋人返航歸去,淡出當地居民的生活時,史蒂文斯可回味他留下“幾百冊書,或可指引救贖之道”,在“眼前喧囂沉寂良久之後”,仍可提醒中國人“洋人的仁慈友善”18

史蒂文斯身邊帶著幾箱中文本基督教書籍,有米憐、梁發、馬禮遜等人精心準備的書,包括耶穌生平事跡的譯本、有關“十誡”的評注、布道講稿文集、福音書注釋本、贊美詩集等,他有時乘雙桅帆船的副艇,同一幫印度和馬來水手躺在尾艙油布篷下柴米油鹽等給養物的中間;有時則在人煙稠密的鄉下徒步跋涉。史蒂文斯一夥人第一次航行就發了幾千冊,第二次航行發了兩千多冊。史蒂文斯所乘的帆船多有滿載兵丁的水師船尾隨在後,而史蒂文斯乘副艇探索內河水道時,官府巡艇也緊跟在後,有一次還朝他的船開了炮,炸傷了兩名水手。有時,騎著馬的尉官會前來驅趕村民,穿便衣的捕快混雜在人群中,而當地學塾裏的學生會大聲抗議這些不敬儒道的基督徒。有一次,當地官吏還當著史蒂文斯的面,把從他那兒沒收到的書籍全給撕碎,裝進一只爛草筐,燒了個精光。

雖然諸多不順,但這些書只要能卸下船,一上岸就被索求一空。有時候,發書過程井然有序,民眾心裏雖急切,但還是面帶微笑,相互禮讓;有時則是擠成一團,史蒂文斯只得爬到墻上躲開爭搶,或將書本和小冊子往空中一撒,任人接取。有時,在一些偏僻的村落,他在每戶人家的門檻上放上一本書。有一次還有一大群人站在傾盆大雨中聽史蒂文斯宣講,一動也不動,史蒂文斯也是淋得全身濕透。有一次,圍在他邊上的中國人以指觸嘴,表示官府禁止他們大聲同洋人說話,但他們還是領了書。廟裏的和尚、家裏的文人也會領書。有時,史蒂文斯的船還沒靠岸,就有人涉水前去要書,有如預示了洗禮一般。19

史蒂文斯經歷了這些事情,到了1836年已在想別的問題了。在中國傳播上帝的話語,應該中國化到什麽程度呢?史蒂文斯對於傳教士因時因地而制宜略知一二。他有幸與馬禮遜密切往來了兩年,他知道這位傑出的學者型傳教士剛來中國的軼事,其時馬禮遜與漢語教習一道用筷子吃飯,“還著本地服飾,留上長指甲,蓄起辮子,穿著長袍馬褂和厚底靴在公行附近走動”,甚至還“用蹩腳的漢語”做晚禱。20

馬禮遜“不久就改掉了他的中國習慣”,但郭士立(Karl Gutzlaff)卻沒這麽做。郭士立是來自波美拉尼亞(Pomerania)的傳教士,他曾在1835年與史蒂文斯一起沿岸北行。郭士立在出門時喜歡做福建水手打扮,或穿其他的漢服。有些中國人覺得郭士立同他們一樣,還以為他是生在外國的中國人。郭士立漢語說得極好,更是讓人迷惑:他只要專心學一下,就能分辨各種方言土話之間的細微差別。中國人聽到郭士立講他們的土話時,驚訝之余還會朝帽子底沿偷瞄,看看他是不是把辮子給藏了起來21。似漢非漢有利有弊。史蒂文斯在一次旅行之後寫道:“如果穿的是中國服飾,一時或可不為人所察覺,但也大大降低人身安全。”——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而隨之而來的便是嚴加懲處22。非法沿岸航行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皇上耳中,他頒了一道嚴厲的上諭,斥責這幫人試圖“散發洋書,意在妖言惑眾——其行為怪譎驚詫至極!”雲雲,並將這些人的行為與早先“私招番婦潛入廣州”一事相提並論23

假若有洋人進了廣州城(無論是否易容改裝),結果會如何呢?城裏當然有些中國人會同情基督教,不過很難說出究竟有多少人。一份名曰《廣州紀錄報》的英文報在1834年春,詳細報道了郭士立接手《察世俗每月統計傳》(Chinese Monthly Magazine)的情形,米憐和梁發在大約二十年前創辦了《察世俗每月統計傳》,歷久不衰。每一期“都由洋人以中文寫成”並“在城裏印刷”,然後“從華人印坊送達發送者;由他送到訂戶手上;再由訂戶免費散發”給中國人,如此便“使這份雜志走進了廣州民眾之中”。後來私人報販接手發行,提高了流通速度。報販“印好部分內容,沿街叫賣”。時有中國人聚在一起,聽人閱讀講解其中內容。編《廣州紀錄報》的人特別著力介紹科學商業新知,中國人於是懷疑這麽一來,洋人會“控制中國人的思想”。傳教士怎麽會不去想想,借此控制中國人的靈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