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謂名相

國事家事真煩人,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要債的來了。德昭的屍體還有些余溫,契丹人就殺過來了。

公元九七九年九月份,契丹人由幽州留守、燕王韓匡嗣(韓德讓他爹)為帥,率領南院宰相耶律沙、惕隱耶律休哥、南院大王耶律斜軫、權奚王抹只等統軍南下,報復宋軍圍攻燕雲之仇。

趙光義憤怒且郁悶。這是宋朝第一次被契丹人進攻,可是竟然要讓他趙光義來創造這個紀錄……真是諷刺。於是他化郁悶為力量,空前重視這次挑戰,為了必勝,他給前線的將士們用快馬緊急送去了一份法寶。

那是他四十多年來苦心冥想,不斷實踐,並經過燕雲之戰的回顧,才凝結成的智慧結晶。

前線,滿城(今河北保定西北),宋軍的主帥是鎮州都鈐轄、雲州觀察使劉延翰,監軍是六宅使李繼隆,部下分別是右龍武將軍趙延進,河陽節度使崔彥進,以及殿前都虞侯崔翰。這些人站在徐河邊上,向西北邊看,只見好大的沙塵暴啊,塵土飛揚,看不清不要緊,“東西亙野,不見其際”,遼國人來了。

這時候弓上弦、刀出鞘,馬上你死我活。但是別忙,只見宋朝的大將軍們動作一致,他們都伸手往懷裏摸,然後各自抓出來一張紙。

人手一圖,趙光義的特快專遞。

圖上面畫得清楚明白,皇上要他們分為八陣,每陣相隔百步。具體每陣的內部構造還不得而知,更不知道這是不是後來被稱為宋朝軍陣第一經典的“平戎萬全陣”,但是圖上還附帶了聖旨便條一張,上面嚴正警告,不管敵軍怎樣來,我只這樣做,必須這樣做!

手捧圖紙,面對契丹,大宋的將軍們表情平靜。他們一個個地互相望過去,“死了。”趙延進說,他剛剛登高遠望來著,契丹人好多,而且沒分成八部,是一窩蜂擁過來的。

“死了。”崔翰同意。

“死了。”監軍李繼隆很難受,但他是個實事求是的人。

“死了。”主帥劉延翰超沮喪,他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不死在這裏,戰敗回去也得掉腦袋。

“閉嘴!”趙廷進突然暴怒,歷史證明這人最有種,他說出了大家都明白,可都不敢說的話——皇上把邊疆交給咱們,是要咱們殺敵的,可現在咱們的隊伍都分散了,眼看著就完蛋(我師星布,其勢懸絕),幹嗎不把兵都集合起來,和契丹人還有得一拼。你們說,是喪師辱國的好?還是違令勝利的好?!

誰都知道哪個好,但崔翰等一大堆人都冷冷地看著他,說了一句話——你保證一定能勝嗎?(萬一不捷,則若之何?)

趙廷進徹底火了,他一聲吼了出去——“倘有喪敗,延進獨當其責!”

吼完之後,他差點背過氣去。就見崔彥進等人跟沒聽見一樣,手捧地圖思領袖,一臉的無動於衷。這時候監軍李繼隆終於說話了——好了,變陣,抗旨的罪名是我的(違詔之罪,繼隆請獨當之)。

話一出口,眾將官應變神速,只見瞬息之間,八座大陣迅速合而為二,一前一後,互為依托。並且馬上有人拿起筆來寫信,李繼隆湊過去想看,被人一把推走。然後就見崔彥進跟誰也沒商量,自己帶人就跑了。

“去哪兒?”有人吼。

“誰跟你們這些傻狗紮堆。”崔彥進說跑就跑,跑了很遠之後似乎還拐了個彎。

沒過多久,對面遼軍主帥韓匡嗣就接到了宋軍的投降信。信裏寫得很實在,宋軍完了,幽州敗得太慘,皇帝不會領導,現在不想死,只能投降。韓匡嗣將心比心,相信了,要知道這也是他們敢殺過來的理由。好,受降!

可是他身邊還有個耶律休哥,這人前些天才被宋軍砍了三刀,差點把命丟了,宋軍是什麽變的,他比誰都清楚。他說——不對,宋軍人很多,都是精銳,絕對不會投降(彼眾整而銳,必不肯屈)。這是詐降,要作好準備。

但是韓匡嗣別的不行,頑固性絕對和他兒子有得一拼,我是主帥我做主,受降!

結果突然之間,對面的宋軍猛撲過來,羊變成了狼,卷起的塵沙比契丹人來時還要大(塵起漲天),韓匡嗣嚇傻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匡嗣倉猝不知所為),就這樣連蒙帶騙地被宋軍打敗了。但這還不算完,契丹人一頓猛跑,剛跑到西山,突然又擁出來一大堆宋兵,為首的就是脫離主戰場的崔彥進。這夥人趁火打劫,無所不用其極,等到契丹兵終於逃到了遂城,已經被砍了一萬多人,丟了一千多匹馬,三個將軍被宋軍抓了俘虜,遂城周邊的遼國屬民也被抓走了三萬多戶……只有耶律休哥早有準備,他率本部人馬整軍力戰,緩緩後退,宋軍居然拿他無可奈何。

這一戰之後,遼國把剛剛在幽州贏的彩頭都吐了出來,宋軍士氣大振,連帶著把趙光義那顆原本忐忑萎縮的心也稍微舒展了一些。可是也有了一個副作用,遼國南面的統帥換人了,韓匡嗣下野,耶律休哥正式登台,從此日子不是那麽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