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恒河沙數瀝明珠

有一屆科舉不得不說,是公元1024年,天聖二年這一屆。它的特殊性不是說以前趙恒有病,宋朝已經停辦了很多年的科舉,也不是說,這是新皇登基之後的第一科,就如何怎樣。它是一塊裏程碑,宋朝的名臣們從這時起,進入到文華風流的階段。

此前的大臣們不管多有能力、多有性格,但都稍遜文采。比如趙普,這是半部《論語》治天下的人物,再比如寇準、王欽若,再有才能,筆頭上的功夫也實在一般。當然,是和他們的後輩相比較。

這一科的前三甲分別是宋庠、葉清臣、鄭戩,之下排名是曾公亮、余靖、尹洙、胡宿,哪一個都在宋史中大名鼎鼎,但真正文名最盛的,卻是一甲第十名宋祁。

他是狀元宋庠的弟弟,才華,單論才華要遠遠高出乃兄,當時的考官都把他定為了狀元,可是偉大的劉太後知道後很不快樂,她或許是從人倫大防,或者家庭和睦出發?說了一句“弟弟的排名怎麽能高過哥哥呢?”於是大宋排頭站,小宋退第10,排名就此搞定。

狀元沒了,可小宋一點不在乎,他今年才26歲,什麽都來得及。尤其是清寒人家出身,一躍進入羅綺叢中,富貴無可限量,怎一個銷魂了得?從他開始,我們來見識一下,這時、還有以前、將來宋朝的頂級文人們都在怎樣生活。

宋祁注重享樂,富貴溫柔,是一位理想型的才子佳人。尤其是天生幸運,生在真宗與仁宗年間,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富足、最安寧也最開明的時代。他所享受到的人間快樂,是其他朝代,如漢唐時的司馬相如、李白或者明朝的唐伯虎之流所望塵莫及的。反映在詩文裏,就是一派“春日之酣樂,歡樂不曉天”。

不曉天,是說他及時行樂時的派頭。他比寇準都奢華,寇準喝一夜酒,頂多是蠟燭澆滿地,絆人幾個跟頭。他是喝完之後,讓所有的客人都暈頭轉向,出門就昏倒。因為他也是用重幕把酒局包住,裏邊點上巨燭,歌舞彈唱,完全不計時間,直到散場時一拉開幕布——外面陽光普照……

所以他過的是賈寶玉的夢中生活——富貴散人,但好則好矣,了卻未了,這方面真正的大師是他的一位前輩,兩人無論是詩文,還是身世,都非常的相像。

當朝重臣,前神童晏殊。

此人憑著在真宗朝晚期的明哲保身以及穩重厚道,已經是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了,不久之後就會加封給事中。富貴比宋祁更富貴,閑雅比宋祁更恬淡,他早就不去追求紙醉金迷的表層享受了,他要的是富貴等級裏的極品,即富貴得不像富貴。

可以在他的詩文中尋找,他曾經鄙視過另一位詞人李慶孫,李氏寫《富貴曲》時,用到“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也就是說以金粉寫字,以玉牌記名,真是很富,不過那是暴發戶。晏殊自己的風格是:“樓台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淡淡風。”看不到半點誇富的詞句,但優越閑散的生活活靈活現。

聯想到現在,頂級的富豪之家,或者勞斯萊斯那樣的名車,哪有半點張揚的地方?一切都溫文而低調。這就是境界。但是說到底,他和宋祁都只在宋詞中留名,沒法獨領風騷。

第一,他們所擅長的都是“小令”,這是從五代時起就流行的口語化詞牌,精新明麗,短小動人,對言辭能力要求極高。他們也做得極好。但終究只是繼承,最多是在原基礎之上發揚光大,沒有破格創新,另立一片新天地。宋詞的經典“慢詞”,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由那位終生潦倒,但精彩絕倫的人來推陳衍生。

第二,他們的文風太綺糜了,說到底就是五代南唐的遺風,花間派,追求極致的艷麗,純粹的宮廷享樂風格。如果要比較的話,他們頂多就是早期的李煜。那麽試問論精妙靈動,他們怎配與李後主並論?而後主的詞都沒法與唐詩相比,詩借古喻今,包羅萬象,可以懷古、可以論政,也可以傷情,與之相比,這時的詞還只是民間小曲。

所以晏殊等人的藝術,都只是在富貴的生活之中炫耀他們的優雅,抓著滿把的金錢,玩命地表現自己多麽地不在乎,多麽地向往自由的生活,既又要富貴又要當散人。看穿了這一點,也就知道了他們的所謂成就,以及個人的人品高低。

文章映人心,要不違心才能動人心,在這一點上,有一個人做到了極致,他雖然沒有富貴,卻真正的做到了散人。所以他才是那個時代裏的唯一。

林逋林和靖。

宋代數雅士,首推林和靖,其余諸子不過附會而已!就連蘇東坡都包括在內,都是身站富貴岸,遙望彼岸花的人。

一個個都放不開眼前的名利,一生都在官職薪祿之中打滾。以坡仙為例,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叫嚷著“我要歸隱!”但總是歸不成,原因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