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習慣性誣陷

宋神宗一生的願望,就是在死後能有塊神功聖德碑,那上面刻著他恢復了盛唐時的疆界,把燕雲十六州、大理、交趾、河套等東西南北各方面的失地都重新奪回。刻著他報了曾祖父太宗皇帝傷重而死的舊仇,覆滅宿敵契丹……

等等功跡,如果能一一達成,他縱然死去,也會含笑九泉。

可是人生就是場電視劇,不管情節千變萬化,宗旨只有一條——沒完沒了的折磨主角。人強命不強,宋神宗想拖著宋朝從谷底裏往上爬,迎頭就遇上了150多年以來東亞地區最大的二世祖集團,那些腐爛驕橫的遼國皇帝們。

提起遼國,這是宋神宗最大的心病。他和以前的5位宋朝皇帝不同,趙匡胤對遼國面露微笑,不懷好意,在他的時代裏遼國從來沒在漢人手裏討到便宜,他總在自己的國庫裏轉圈,想著用多少錢能買到一顆契丹人頭;

趙光義不用說了,他對遼國大打出手,殺了很多遼國人,也死了更多的宋朝人,雖然處於下風,可始終倒驢不倒架,宋朝是只長滿了刺的刺猬,紮得遼國手疼;

真宗趙恒很奇妙,看著最沒用,可情況急轉直下,遼國人死也沒弄明白,傾國發兵,打了個你死我活,居然變成小弟弟了!

而仁宗可以保住所有需要保全的東西,在他手裏,宋朝一切都沒有變化。就算宋英宗這個廢物耽誤了幾年光陰,也能延續著平穩。直到宋神宗登基。

他突然發現自己矮了好多輩,當時遼國掌權的是耶律宗真的老婆,耶律洪基的媽,那是和宋仁宗一個輩的人,他得叫奶奶,連帶著管遼國的皇帝叫叔叔……這是什麽命啊,最要臉最爭份兒的人居然偏偏掉了份兒,兒皇帝都不算,竟然是孫皇帝。

神宗大怒,對群臣大發了一通脾氣,說我管她叫阿姨成不,和他兒子論兄弟好不好?滿朝文武都沉默,人人看著地板找螞蟻。神宗狂怒,他前幾天才和這幫人講過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說出去了,他就和遼國人不共戴天,成了死仇。

關於趙光義是怎麽死的。我們現在知道他是箭傷復發,醫治無效。可在宋神宗以前,這是國家的最高機密,是官場裏的禁忌,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說。

宋神宗第一次當眾證實,他的曾祖父死於遼國人的箭傷,當時他悲憤落淚,有仇不能報,反而稱兄道弟,這是多大的恥辱!

現在兄弟也當不成,竟然是孫子……而這些滿口仁義道德,動輒念著君憂臣辱、君辱臣死等口號的大臣們居然對此無動於衷。

尷尬中當時的第一君子站出來了,偉大英明的司馬光。他代表眾多的仁人志士對宋神宗說,名份只是小事,重要的是平安。和遼國都是親戚了,親戚間叫幾聲奶奶是應該的。

……名份是小事,真想請他翻閱他自己寫的《資治通鑒》的開篇總章。

如此這般,都已經是往事了。宋神宗投入到振興國家、威服四夷的事業中去,對這些意氣之爭漸漸地不大上心,可並不代表他不再把遼國當回事。相反,遼國始終是北宋君臣心裏最大的噩夢。這個噩夢之深,並不因為近50年以來宋、遼的平靜,以及黨項人的崛起,李元昊對四鄰拳打腳踢,宋遼兩國同時鼻青臉腫而改變。

這也怪不了宋朝人,這是中國從古至今,到現在還沒治好的頑症。

中國有個習慣,只要你曾經達到達什麽高度,就會永遠是什麽高度。明星永遠是明星,從沒有過氣這一說。作家永遠是作家,不管你有多少年沒出過新書。具體到戰場上,只要被打敗過一次,就有80%的可能成為終生苦手,比如足球上的恐韓症。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現象呢,我絕不會像傳統論調那樣說“各種因素”、“因人而異”等等腐詞濫調,凡事必須叫真,必須得有答案,這才對得起自己的努力和讀者的時間,就好比現在寫的王安石變法,一定要找到誰對誰錯。

只要有一個具體的參照物,如對國家有利這一點上,就一定有答案!

回頭說恐*症,我認為之所以會形成,在於中國人內心深處的敬祖情節、慣行思維這兩點致命傷上。敬祖情節讓我們始終有著牢固的家庭觀念、價值觀念,這沒什麽不好。

可是只能止步於私德。上升到辦公做事上,就實在要命了。它讓我們懷疑自己,總是覺得前人、祖先比自己強太多。幾千年的中國封建歷史裏,萬事開頭都是要以古人當如何說起。

具體到宋朝恐遼情節上,神宗有過一段遭遇。他的雄心壯志曾被人嘲笑——以太祖神威,終生不能攻下太原;以太宗之能,尚有燕雲之敗。你小小年紀怎能口出大言,要威服契丹?

具體到全民族的心態上,表現在社會發展到了今天,在中國仍然要討論“古不如今”,還是“今不如古”這樣的白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