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聖人PK文豪(第6/7頁)

高滔滔知道,至少是有必要往外踢人了。程頤被罷免帝師,降職成侍讀,沒幾天又被貶出京城。聖人的京都生活結束了,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疑團,在學術界、政治界都引起了經久不息的爭論。比如說,他真的是推己及人嗎?

他堅持真理,一絲不苟,於是也同樣要求別人,這才符合他社會道德標杆的身份嘛。這是理學派系的看法。雖然迂腐,但是可愛,一個拒絕腐蝕的人,一個純粹的人!

只是很奇怪,他在區別自己和文彥博之間的不同時,表現得很個人啊,他很清楚怎樣給自己爭地位,那時可看不出他和凡人有什麽不同。

通過這件事可以看清貫穿宋朝,主導當時華人生活的理學的根本性質——說一套,做一套。對己寬,對人嚴,勇於對任何人批判,且批判時不管時間、場合、身份、地點。

在最後這一點上,不用到南宋,北宋這時程頤的學生就完全達標了。賈易,不久前他和朱光庭一起修理蘇軾,在修理的過程中他意外地得到了王巖叟等人的大力支持,盡管如此,還是失敗了,蘇軾躲在高太後的背後逍遙自在。

之後王巖叟一派突然撤退,程頤也被趕出京城,洛黨的勢力一下子崩盤了。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來說換誰都會低調做人了吧,比如朱光庭就閃了,可是賈易沒有。

他死死地咬住了蘇軾,由蘇軾咬到蘇轍,在二蘇之外,重點的打擊對象是禦史台裏的同事呂陶。怎麽打擊呢?就事論事太小兒科了,他仔細地搜集了一下蘇家兄弟身邊的四川籍同僚,湊了些人數之後,歸納出一個響亮的名稱——“蜀黨”。

這個詞出現之後,呂陶立即落荒而逃。他主動辭去了言官職位,連京城都不待了,申請調到外地工作。在他想來,這樣他所謂的蜀黨身份,連帶著蜀黨是不是存在都不言自明了吧。

怕了你,不玩了,我躲行不行?

賈易說,不行。你就是蜀黨,哪怕到地方上當官,離著蘇軾十萬八千裏,你也是蜀黨!這時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欺負人也要有個限度。當朝資格最老的元老文彥博、首相呂公著、前代名臣範仲淹之子範純仁,這三位最有號召力的人出面,勸賈易適可而止,差不多就行了。

這樣大的面子,換誰都能滿足了吧?賈易不,他轉身回家寫奏章,文彥博、呂公著、範純仁都是蜀黨的幕後老大,就是他們在攪風攪雨,讓宋朝不得安寧……

到了這步,大家都看清了,這就是傳說中最無賴、最兇殘的招數——瘋狗咬人。使出這一招的人,根本無視一切的行為規範,想咬就咬,有咬無類。那麽事情簡單了,瘋狗都得亂棍打死,賈易一個小小的言官,這樣犯眾怒,哢嚓了他不就得了?

郁悶的是,宋朝最大的這三位大佬,居然默默無聲地退了回去,他們忍了。而所有的大臣們就像有了默契一樣,誰都不再出面,隨便賈易想怎樣就怎樣。

很奇怪吧,為什麽會這樣?原因就在“蜀黨”這兩個字上。

說實話,賈易真是很高明,他做了件劃時代的事。在這之前,習慣上人們總說王安石的新法集團是新黨,司馬光為首的反對派是舊黨。但這只是習慣上的,官方不認可,當事人也不認可。往前推幾十年,慶歷新政時也提出過結黨問題,可爭來爭去都只是些名詞解釋。

什麽是君子,誰又是小人?

就算呂陶為蘇軾說話,提出了籍貫問題,也只是隱約地透露了點官場的潛規則——鄉土社火。這是無可厚非的,誰的老鄉誰不親呢?可沒想到賈易借題發揮,突然間提出了黨派劃分。

黨派,是宋朝最忌諱的東西,誰沾上了邊兒,誰就是自絕於人類社會。以範仲淹之賢、歐陽修之名、韓琦之威,也落得灰頭土臉,何況是文彥博之流。

所以大家有多遠躲多遠,哪怕吃了虧惹了氣,都拒絕再玩。

賈易爽了,他在開封城裏達到了目空一切、神阻殺神的境界,以一介言官做到這樣,絕對是300年宋史裏獨一無二的人物。

最後終於讓終極大boss看不下去了,高滔滔,再這樣下去,她都要失去優越感了!太皇太後親自下令,命首相嚴懲,把他趕走。呂公著等的就是這句話,以黨派為護身符,也只有皇權才能出面制裁。賈易被貶職,出任懷州。

截止到這裏,看似高滔滔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趕跑了瘋狗,清理了官場。可是,這是她在元祐年間犯下的最大錯誤,其危害性比廢除宋神宗的新法還要嚴重。

換了法令,只是國家的利益受損;而黨派之爭,會讓國家的基礎垮台。官員們陷在派系爭端的漩渦裏,一天到晚提防著暗算,根本沒心思也沒精力去幹本職工作。能在這樣的氛圍裏出頭的,都是些害人的高手、搞事的精英,哪還會有正經工作者立足的余地?